2025-11-01 11:50 来源:昭通新闻网


1996年的秋天,19岁的赵雄走进镇雄县黑树镇时,泥泞的山路吞没了他的胶鞋。他背着行李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打着电筒向农户打听苏木小学的方向。一位老人指着半山腰的瓦房说:“那就是学校。”他抬头望去,屋顶漏着光,窗户缺了角,透着荒凉与破败。

赵雄推开教室门,土墙裂缝里正钻着刺骨的风,讲台上落满灰尘,课桌高低不一,有的甚至用砖头垫脚。虽然条件艰苦得超乎想象,但赵雄当老师的梦想终于实现,他眼里的光比烛火更亮。
一株苗与一座山
开学第一天,学生齐刷刷站在操场上,对着他这个新来的老师行礼,那一声声“老师好”在山间回荡,像种子落土从此便扎下了根。这个中师毕业生不会想到,自己一守就是29年。当年同批分配的教师以及同事陆续调离或转行,唯有他始终坚守。

风霜染白了他的双鬓,却未冷却他眼中的热忱。他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山里娃,有的考出了大山,有的成了教师,有的投身基层建设。被问到为何留下,他指向窗外老校址的那棵青松说:“那是当年我刚来时种下的,看着它们活下来我就舍不得走了。”
教育不是轰轰烈烈的壮举,而是像这棵青松的年轮一样,一圈一圈静默生长。树影斑驳间,赵雄依旧每日拂晓起身,巡过空旷的操场,推开每一扇未关严的窗。他记得每个孩子的喜好,也记得谁最爱在作文里写“想看看山外的世界”。当年随手种在校园内的那棵青松,不曾想长成了参天大树——就像这所深山小学的命运。
清晨的雾还未散尽,他已站在校门口目送孩子们一个个走进教室。
把读书有用“种”进老乡心里
最难的从来不是艰苦的条件,而是破除乡亲们“读书无用”的观念。20世纪90年代,黑树镇硫磺矿业盛行,挖硫磺矿收入比当时教师的工资还要高5倍,矿工们成群结队奔赴山洞。那个年代,读书不如挖矿挣钱的观念在村里蔓延,不少家长让娃娃辍学挖矿。

硫磺矿洞的炮声总在山谷间一阵阵响起。1999年深冬,赵雄蹲在辍学生小浩家门口,看着孩子父亲用皲裂的手指着矿山说:“赵老师,你一个月的工资才293元,他一个月挣你5倍工资。”“李大哥,让孩子考完小升初吧,毕竟孩子还小。”近乎哀求学生家长把孩子送回学校。赵雄带着成绩单挨家劝说:“挖矿挣的是快钱,读书才是稳当饭。”赵雄和老师们挨家蹲守,直到家长答应让孩子返校才肯离开。那个冬天,赵雄带着老师们常打着手电蹲守村口,把一个个准备辍学挖矿的孩子“逮”回课堂。
在“重男轻女”思想根深的村寨,女孩常被视为“别人家的人”,读书更是“浪费光阴”。赵雄便带着女教师们走寨串户,在篝火旁讲穆桂英挂帅、花木兰从军的故事,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陈旧观念一点点烧成灰烬,女孩们背起书包的身影成了山间最灵动的风景。
如今,当年被劝返的孩子大多已成家立业,有的成了村里的致富带头人。每逢年节,他们总会带着孩子回校看望赵雄。校园里那棵青松下,常有返乡青年驻足凝望,仿佛在与过去的自己对话。教育的火种,就这样在一代代人之间悄然传递。
夜空中最亮的星
“要是没有赵校长就没有我的今天。”20多年过去了,说起赵雄对自己的资助王定光心中依然涌动着难以言表的感激。父母早逝,那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赵校长不仅垫付了他的学费,还常常给他端来热腾腾的饭菜,像父亲一样叮嘱他好好读书。

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王定光连件像样的棉袄都没有,手脚冻得通红。赵校长看见了,第二天就抱着棉袄送到他面前,轻轻披在他瘦弱的肩上说:“别冻着,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老师说。”那件棉袄仿佛一股暖流瞬间融化了寒冬。赵校长还会悄悄往他手里塞五毛钱,这些点点滴滴的温暖,支撑着王定光度过了最艰难的童年。如今王定光有了自己的小家,也常常把赵校长和老师们的恩情讲给孩子听,教他要懂得感恩,好好读书。王定光说,把这份爱和希望传递下去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校长牌“万能工”
“赵校长,电路又短路了!”午休时分,青年教师小吴急匆匆跑来。赵雄拎着工具箱就上,动作利落干脆,检查完电路又发现电磁阀结了水垢。这样的场景每周都要上演。
赵雄笑着说:“在我们这儿什么都要会,去年冬天水管冻裂是我连夜修好的。”
说不清赵雄是校长、老师,还是水电工、管道工、保洁员……他全身心守着这所学校,修电路、通水管、清厕所,修灯换锁,样样都会。他拧紧漏水的水管,顺手扶正教室门上松动的挂钩,动作熟稔得如同翻一页教材。课间操铃响起,他站在队列最后,和孩子们一起伸展双臂像一棵老树与新苗共舞春风。
翻开学校账本能看到特殊的条目,记录着赵雄垫付的办公经费。小到打印机碳粉,大到校舍维修费用,都是他从工资里抠出来的钱。“垫钱不合适,可孩子们等不起。”按照正常程序走审批流程事情早就延误了,孩子饿着,哪等得了?老赵二话不说就垫上了。这些年,他经手的账目从没出过错,每一分都清清楚楚。
“钱是小事,事拖久了人心就凉了。”他笑着展示转账记录。
流水的老师 铁打的校长
教师周转房里永远备着新被褥,这是为初来乍到怯生生的年轻教师准备的。棉絮还带着阳光气味,像一双双看不见的手,轻轻抚平他们初来时的忐忑。
年轻教师胡薇记得报到第一天,校长帮她搬行李,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稳稳托着行李箱,脚步轻快地把箱子搁在寝室床上。赵雄笑着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家。”还特意嘱咐胡薇:“你刚刚来慢慢适应这里的环境,你嫂子已经准备好了晚饭,这段时间就在我家吃,别客气!”

那一刻,胡薇眼眶一热忽然觉得这遥远的山乡竟有了些许亲切。那顿饭的香气仿佛还在鼻尖萦绕。胡薇说:“赵校长不管是在工作还是生活上都给予了我很大的帮助,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后来她才知道,校长家的餐桌常年为学校的教师留着一副碗筷。那副碗筷从未冷清过,寒来暑往,不知温暖了多少异乡人的胃与心。
赵雄说:“老师安了心,孩子才能定下神。”
如今,胡薇已成了骨干教师,她也学着赵校长的样子,课余时间为学生补习,周末翻山去家访。看着孩子们清澈的眼睛,她终于懂得,教育是一场温暖的接力。而那副始终温热的碗筷,早已成为她心中不灭的灯火。
新教师们总是常在深夜敲响校长家门,只为探讨一堂课的导入如何更生动,或是分享学生一句童言稚语带来的惊喜。这所深山里的学校,不仅教书育人更像一个家,包容着求知的孩子,也安放着漂泊的师者。
然而,山村学校教师的流动性始终是个难题。流动的师资与静止的校长成了苏木小学最独特的风景。年轻教师来了又走,像山间的云聚了又散。可赵校长从不抱怨,他说:“苏木小学培养的每一个老师无论待多久都是真心照亮过孩子的。苏木小学能成为优秀教师的起点已是莫大的光荣。他们走得越高、走得越远,我越高兴。”赵雄默默为每一位离开的教师整理行囊,也真诚为每一个到来的青年点亮灯火。
教师的流动性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一些挑战,课程衔接时常出现断层,学生的学习状态也容易波动。每年开学季,赵校长便化身为“全能替补”,无论哪里缺人手,他都挺身而出,语文、数学、体育乃至音乐课,他都无所畏惧地接手。学校的一切事务,他默默肩负在肩,从晨曦初露到夜色阑珊,从绘制黑板报到修理水管,再到修复最后一盏熄灭的路灯。
他时常笑着说:“校长就得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这份豁达背后,隐藏着沉重的代价:赵雄以校为家,将全部身心投入学校,妻子抱怨他把家过成了客栈,长期的异地分居和工作繁忙,最终令他的婚姻走向破裂。
如今,赵雄的身影在校园里依旧忙碌而坚定。他仍习惯清晨第一个推开校门,傍晚最后一个熄灭办公室的灯。29年间,他送走了一批又一批青年教师,也迎来了一个又一个怀揣理想的年轻人。
年轮仍在生长
29年后的清晨6时,48岁的赵雄依旧保持着他的巡校路线。晨雾中的校园里,青石板台阶被磨得发亮,阳光篮球场、崭新的教学楼在晨光中静静伫立,爱心厨房里飘出浓郁的饭菜香,孩子们的笑声在操场回荡。赵雄驻足倾听,教室已不再是漏风的土屋,琅琅书声依旧如当年一般清澈。他抚摸着墙上斑驳的校训“知书明礼 自爱自强”8个字,指尖划过岁月留下的痕迹仿佛触到了时光的温度——变的是校舍,不变的是山里人对知识的渴望。

赵雄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回响,像当年那个打着电筒摸索前行的年轻人的脚步声。
冬越寒,色越青。暮色中,赵校长带我们去看那棵青松,29年前栽下的树苗已高过三层教学楼,他摩挲着树皮上的裂痕说道:“这些孩子就像松子,给点土就能活。”
所谓坚守,不过是把“人”字写进年轮的纹理,让每圈生长都成为托举新芽的台阶。山风掠过,青松沙沙作响,恍惚又是1996年那个青年教师领着学生朗读:“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在乌蒙山的大山深处,数以万计的“赵雄”扎根乡村,他们像滇东北的青松,把根须深深扎进岩缝,只为托起每一粒渴望阳光的种子。松涛阵阵,教育的真谛在于像青松一样向下扎根、向上生长,用年轮记录坚守,以绿荫庇护未来。
记者:莫娟 聂孝美 实习记者:兰波 文/图/视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