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悲悯

 2020-11-13 16:28  来源:昭通新闻网

70年前,我的父亲出生于一个贫农家庭。由于奶奶天生又聋又哑,爷爷大男人主义重爱酗酒,父亲作为长子,从小就肩负着照顾两个弟妹的责任。父亲13岁时,奶奶因病去世。时隔不久,爷爷便娶了新奶奶,新奶奶与前夫育有三女一子,在那个物资匮乏、缺衣少食的年月,新奶奶无心更无力照顾3个与自己毫无半点血缘的孩子。为了养活弟妹,13岁的父亲打过短工、做过商贩,用自己稚嫩肩膀扛起了生活的重担,昭通旧城狭长幽远巷道的青石板上遍布他奔波劳碌的足迹。1967年,响应国家号召,通过招工考试,年仅16岁的父亲光荣地成为了一名矿山工人,背井离乡去到东川矿务局,每月把四分之三的工资寄回家中,抚育弟妹。也许是对奶奶的怀念,也许是对弟妹的疼爱,也许是受自身童年凄苦无助的影响,父亲从未礼佛,也未信道,却有着一副“菩萨心肠”,对周遭亲朋皆尽力照拂,甚至对陌生路人的困境也无法做到置之不理。

在我5岁时,母亲带着我们姐弟3人随父亲来到他工作的地方,在街上经营着一个小饭馆。一次,父亲只身回乡探亲带回来一位姓杨的叔叔。这位山东口音的叔叔,年仅18岁,因家境贫寒外出闯荡。可他既没文化又体单力薄,外出月余都未找到工作。那时交通不便、信息闭塞,途经鲁甸县江底镇又累又饿病倒在一家旅馆里,连饭钱及住宿钱都拿不出。探亲返还的父亲在那个小小的旅馆里遇到了他,替他支付了饭钱及住宿钱,并把他带回了家。杨叔叔嘴甜,一口一个大哥喊得比亲哥还亲。母亲虽然恼怒父亲自作主张带回一个闲人,可终究也是心善之人,不忍将他驱赶出门也就任由他住下了。杨叔叔身无长处、无技立身,父亲就为他筹谋给他找了位师傅,学习木工。闲暇时,他在我家也是“甩手掌柜”,什么活也不干。那时我们家有台录音机,杨叔叔喜欢听歌学唱,总是放一段又倒回去再放,如此反反复复,可惹恼了母亲,就忍不住数落他,他也不发火,板着个脸一声不吭,吓得我们这些小孩也不敢出声。

每当这时,父亲就“呵呵”地笑着说:“小杨,听歌就好好听嘛!倒来倒去就整那几句,你嫂子喜欢听整首的。”杨叔叔也立刻缓和了脸色:“我是想着学会了,唱给你们听嘛。”母亲闻言刚要开口讥讽他唱得难听,父亲就笑眯眯地对母亲说:“小杨也是一片好意。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年轻人嘛唱唱歌解解闷,也是可以理解的。你是嫂子,就别和他计较了!”母亲闻言小声嘀咕,“就你会当滥好人”,也就不再言语。至此,我们这些小孩才感觉舒了口气,才敢在家里自由行事。

一年后,杨叔叔出师了,父亲就四处为他揽活,没本钱买木料,父亲就哄着母亲拿出她辛苦经营饭馆积攒的钱给他做垫本。那时,东川四大矿山外来工人比比皆是,工作、吃饭之余生活很是枯燥,不知从哪传来了一阵“打台球”风潮,一时间风靡四大矿山。球场上,街道边到处都是简易的台球桌。简易台球桌制作粗糙简单,初级木工就可独立完成。这下,杨叔叔可有施展才能的机会了。父亲为他四处揽活,给他租了个场地,下了班就去帮他打下手。一张台球桌近百元,除去成本,净挣三四十元,杨叔叔那一阵可挣不少钱,人也变得阳光了许多,总是哼着小曲干活。虽然他在我家一直是白吃白住、好吃懒做,但是他还是做了一件讨好我母亲的大事——做了一张台球桌放在我家的饭馆里,这样一来带动了饭馆的生意,台球桌也给我家带来不小收益。这下,母亲可高兴了!也不再对父亲唠叨:“你捡了个老爷来给我伺候。”有了名气和财富的杨叔叔没多久就搬离了我家,开始还偶尔过来吃饭,后来,饭也不来吃了,我们也很少再见到他。再后来,他离开了东川,听说是回老家了。也许是因为他识字少,也许是因为那个年代交通闭塞,通信困难,他和我们一家再也没联络过。可是,直到晚年,父亲还经常念叨着他。

有位名叫柴川的小哥哥,是父亲同事的儿子。这位哥哥年幼丧母,他的父亲给他找了个新妈妈,这位新妈妈对他极其不好,他的父亲不太管事又身性怯懦,他就经常挨继母的打骂。继母进门没几年,接连生了一子一女,这样柴川哥哥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经常挨饿受冻。父亲看他可怜,很是怜悯他,数落过他的父亲,劝解过他的继母,可也未见成效,父亲就经常领他到家里吃饭,对母亲说:“这个没妈的娃娃太可怜了!如果我没在家,他来你也别撵他!”有时看他衣着单薄,父亲就会偷偷把哥哥的衣服送给他,为此,父亲没少被母亲讥讽:“你倒是大公无私哟!自己的娃娃都还受着冻,你就把衣服送人。”理屈的父亲笑笑就算过了。后来这位小哥哥大些了,父亲就把自己的一些衣服送给他,其实,父亲自己也没多少衣服。柴川哥哥12岁时,刚上完小学五年级,继母就让他辍学在矿山当了临时工。那时,父亲是安全科的科长,看着又瘦又小的少年,父亲很是疼惜他,总是护着他,不准他进矿洞,还经常把自己的工作餐分给他吃。父亲退休后,我们也和这位哥哥断了联系。多年后,父亲和母亲重返东川暂居,居然在街头偶遇柴川,昔日的少年已是魁梧大汉。年老体弱、老眼昏花的父母亲根本认不出他,他激动地上前喊着:“叔叔、婶婶。”于是,我的父母暂居东川的日子里,他频频前去看望。去年,父亲突然离世,他在我弟弟的微信里看到“子欲养而亲不在”立即放下手中事务,长途跋涉前来奔丧。在葬礼上见到他,我很是意外。后来他说,父亲对他儿时的照顾使他感受到如父爱般的温暖,他一刻也没忘记那些恩情。

父亲在一个大年的夜晚把一个背着背篓的外地老头领回家过年;冬日里把自己的大衣给了街头卖菜的老太太;偷偷把自己的工资借给不讲信用的朋友;暗中把钱给了装穷哭穷的亲戚……父亲的善举不胜枚举,母亲为此没少数落他,但他从未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是个软心肠的人。”父亲和母亲鹣鲽情深,他们虽已先后离世,但父亲悲悯的行善积德给我们树立了榜样。像父亲一样扶贫偕老,是我们的家传。

作者:张泽静


审核:彭念敏   责任编辑:秦明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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