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0-25 14:56 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5年8月1日,镇雄县义工联合会(以下简称“镇雄义工联”)办公室内,胡世雄和孙华锋正热烈讨论着暑期夏令营的筹备进展。墙上悬挂的发展史静静铺展:从少年们头戴“小红帽”走进泼机镇敬老院的身影,到如今职业化公益的稳步前行,12年光阴串联起这家民间公益组织的成长轨迹。

这一切的起点,得从胡世雄上高中时的一个念头说起。
2013年,还在泼机中学就读高中的胡世雄萌生了做公益的想法。于是,他在学校发起号召,组织大家收集空塑料瓶,变卖后到敬老院做公益。同年7月13日凌晨4时,一群高中生头戴小红帽,步行15公里前往泼机镇敬老院,完成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公益活动。这次翻山越岭的行程,标志着“小红帽”公益团队的雏形初现。“我们帮老人们洗衣服、洗头、剪指甲、陪他们聊天,结束时大家累得躺在石阶上就睡着了。”这一幕,成了胡世雄心底最滚烫的公益印记。
此后,通过捡塑料瓶卖、回收旧衣物、情人节义卖玫瑰、积攒废纸箱,以及同学之间1元、5元、10元的零星捐赠,“小红帽”公益团队一步步走上了公益之路。“当时对公益的理解很简单,就是一群人去敬老院陪伴老人,或者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为生命增添色彩。”这便是胡世雄朴素的公益初心。
2014年七夕前夕,孙华锋像往常一样打开百度贴吧浏览,当看到“七夕义卖玫瑰花”“做公益”等关键词时,立马产生了浓厚兴趣。深入了解后,他得知这是一个名叫胡世雄的同龄人,正组织同学们走上镇雄街头义卖玫瑰花做公益。青春的热血与冲动促使孙华锋主动添加胡世雄为好友,他也就此成为“小红帽”公益团队的一员。
2015年,镇雄县鱼洞乡突发洪灾。胡世雄首次尝试对接外部基金会,成功争取到价值5万元的救灾物资。这次经历让他深刻意识到:公益不仅需要热血,还需要专业能力的支撑。
2019年11月,在共青团镇雄县委及镇雄县民政局的指导下,“小红帽”公益团队正式注册为“镇雄县义工联合会”,实现了从民间公益组织转向专业公益机构的转型。然而转型初期,他们面临着专业人才短缺、资金紧张、个人发展与公益使命难以兼顾等挑战。“公益是我热爱并愿意为之坚持一生的事业。”尽管困难重重,胡世雄却从未想过放弃。
他通过从事电商、摄影等工作,用所得收入补贴镇雄义工联的运营,并积极推动机构改革,逐渐形成了“一家机构、两个工作组”的职业化公益模式。在他看来,受助的孩子考上大学、老人在服务站里展露笑颜、越来越多人加入公益行列,这些让胡世雄觉得所有的坚持都值得。
孙华锋从未想过,胡世雄能够带领大家在公益这条路上走这么远,更没想到他们一起做了那么多温暖的事。
在外界既要求公益组织符合道德标准,又质疑其援助实效的双重压力下,镇雄义工联始终秉持“同理而非同情”的公益理念,一直前行。
2023年,来自单亲家庭的崔杨赟一因母亲残疾、自身患病而陷入困境。母亲杨娟向镇雄义工联求助后,崔杨赟一被纳入资助对象。在帮扶过程中,镇雄义工联从不过度打扰,仅通过偶尔电话问候或上门慰问,用平等的态度给予帮助。不要同情,要同理,努力地去感同身受,而不是高高在上地俯视。镇雄义工联不会对受助人提任何要求,会无条件地帮助受助人。
镇雄义工联的12年,不仅是一家地方公益机构的成长史,也是对社会职能的有益补充。他们在政策覆盖不到的缝隙处,用专业与温暖帮扶困难群体。同时,它也见证了善良与爱的传递,让曾经被照亮的人成为新的光源,持续为镇雄的“一老一小”及其他困难群体带去希望。例如,曾受镇雄义工联资助的古庆松,在2023年大学毕业前主动联系胡世雄,希望加入团队帮助他人。自2020年起,镇雄金悦嘉烘焙店与镇雄义工联合作发起“行走的蛋糕”活动,每月为留守儿童举办集体生日会,用实际行动践行社会责任。
如今的镇雄义工联,已从最初的7人小组发展到拥有100多名注册志愿者的专业团队,累计整合社会资源800万元,打造出智慧养老服务站、乡村儿童职业启蒙计划、乡村振兴工程等一系列标准化公益项目。他们正朝着专业化、规范化的方向稳步前行,积极回应并切实解决社会问题。
镇雄义工联的成长与进步,不仅是一家地方性公益机构12年来对社会职能的有效补充,还承载着创始人胡世雄对公益事业的深刻理解:“公益在于温暖当下,播种未来。”
启程
15公里夜路的公益初心
记者:2013年,你在学校组建“小红帽”公益团队时,为什么会想到带领同学做公益?又是怎样组织开展活动的?
胡世雄:当时对公益并没有太深的理解,只是觉得生命应该拥有不一样的色彩。我记得我们的第一次活动是在凌晨4时出发,步行15公里去泼机镇敬老院为老人提供服务。早期经费有限,我们主要靠同学们几元几元地凑。后来,我们在每个班级放一个纸箱,每周收集一次同学们喝完的饮料瓶,然后拿去变卖,每次能卖几十元,以此累积经费来开展公益活动。
到了2014年,“小红帽”公益团队开始尝试通过百度贴吧接收旧衣物、学习用品等物资,再发放给镇雄县的困难群众。在这一过程中,团队有机会接触到了外界的爱心人士,其中一些人后来成了资助人,有的甚至一直捐赠到现在。随着资源与口碑的不断积累,我们逐渐具备了一定的筹款筹资能力。同时,我们还利用当时的QQ群、贴吧等渠道,吸纳了一批来自镇雄本地的、各个行业的爱心人士参与公益,为今后的发展奠定坚实基础。
记者:对你而言,“生命应该拥有不一样的色彩”具体指什么?这种对“色彩”的追求,是否与你成长经历中缺失的某些东西有关?
胡世雄:可能我比同龄人早熟一些,很早我就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如果我们终将死去,那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的选择是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对生命不一样的追求与我的成长轨迹和成长环境有关。从小我就是个非常调皮的“问题少年”,很少得到父母和老师的认可、表扬,在成长过程中缺失了许多鼓励和重视。这让我一直渴望通过做一些事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儿时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只不过方式彻底变了。小时候,我总是用调皮捣蛋来获取关注;如今通过做公益,我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记者:童年时期的成长经历对你的公益之路有什么影响吗?
胡世雄:正是因为我童年时期缺失了鼓励和陪伴,才让我对如今所服务的儿童,尤其是那些“问题儿童”,产生了深深的共情。在我眼里,没有真正的“坏孩子”。一个孩子出现“问题”,除了自身的性格底色外,还和他的成长环境、原生家庭有关。许多成年人会忽略孩子在成长过程中真正所需要的,也不理解儿童和成人在思维、认知上存在差异。这种无效的教育方式,既无法满足孩子的需求,又让长辈觉得是孩子不听话、不好教育。我的成长经历让我学会了在服务儿童时,要结合自身经历去共情、同理他们,并通过“透过现象看本质”的工作方法,深入剖析每一个问题行为背后的成因。
记者:“小红帽”公益团队的第一次活动是凌晨4时步行15公里去泼机镇敬老院,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夜晚最让你难忘的细节是什么?
胡世雄:难忘的细节有很多,我至今仍记忆犹新。我们帮老人们洗衣服、洗头、剪指甲,还陪他们聊天,一上午的志愿服务结束后,队员们累得直接躺在花园的石阶上睡着了,那个场景让我非常感动。但最让我难忘的是曾经那帮一起“并肩作战”的乡村少年。随着时间流逝,大家各自选择了不同的生活道路,我们再也没有聚齐过,我时常会想念他们。
记者:2015 年鱼洞乡发生洪灾时,你们第一次通过网络募集到价值5万元的物资。接到基金会的电话时,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这件事让你对公益的理解有了哪些变化?
胡世雄:接到电话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激动、亢奋,因为我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有意义了。作为一名高中生,我竟然能参与救灾!同时,这件事也让我意识到,仅靠我们几元几元地积累经费,力量实在是太薄弱了。我们应该积极争取更多外界力量的支持。
记者:2015年,当“小红帽”公益团队里的高中生成员升学离开,社会人士加入时,你是否担心团队会失去最初的“纯粹”?这种 “纯粹”与“社会化”的平衡,对公益组织的生命力意味着什么?
胡世雄:团队的健康发展需要新成员,所以当时我很开心社会人士能加入“小红帽”公益团队。从学生社团走向“社会化”是必然的,我们的初心也会随着认知的不断提升,在自我审视中得到校准。在我看来,这样的改变会让团队走得更稳、更远。
坚守
锚定职业化方向的破局抉择
记者:2019年,是什么缘由让你觉得“小红帽”公益团队必须转型?这种“摸着石头过河”的转型,对于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胡世雄:主要是因为团队的发展和我个人对公益的认知都遇到了瓶颈。这是我们自身发展到了必须寻求专业化突破的阶段。我坚信,专业的事应该由专业的人来做。事实证明,当时的转型是非常正确且成功的。这个过程虽然是“摸着石头过河”,但通过不断努力,我们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如果把团队的发展比作制造一台机器,那么这次转型就是我们获得的一个关键“零件”,它至关重要,未来能让整台机器运转得更加高效。
记者:2021年,在陷入镇雄义工联与个人的生存之间的两难境地里,坚持全职化发展的决定背后,是不是藏着你对“公益职业化”的思考?
胡世雄:是的。多年来,人员不稳定一直是制约发展的重要原因。如果我们既想求发展,又没有魄力去打破僵局,那就只能原地踏步。招聘全职人员,就是实现“公益职业化”的关键一步。人员稳定后,我们才能着力提升镇雄义工联的专业能力。总之,公益机构的运作模式必须迈向专业化,只有这样,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我们所做的公益才能真正回应和解决社会问题。
记者:在情怀、爱心、责任和苦难之间,公益的“专业性”到底是什么?和你最初理解的“做善事”有何不同?
胡世雄:最初我认为的“做善事”就是发放物资、资金,或是去山上捡垃圾。这些当然是公益的一部分,但难以深度、持久地回应社会问题,而且这样的公益缺乏专业性的思考,更多的是“我想做,所以我去做”,而不是基于社会和受助者的客观需求去行动。虽然两者在行为本质上没有差别,但达成的效果却大相径庭。
世界上有许多苦难会让我们心生怜悯,作为公益人,当然不能失去怜悯之心、同理之心。但很多时候光有爱心是不够的,我们需要理性地评估自身能力,洞察受助对象的长远需求,从而制定出科学的、能真正帮助对方的方案,使服务对象增强独立性,而非依赖性,让他们在未来面对生活挫折和困难时,可以独立解决。
记者:在过去的12年里,你经历过资金链断裂、团队解散、个人生存危机等诸多挑战,是否曾因此想过放弃?有没有哪一个瞬间让你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胡世雄:理想尚远,我从未想过放弃,安逸只会让我慢慢懈怠,而挫折更能激发我的斗志。更何况,镇雄义工联已经资助了一批学生,绝不能让他们的学业因我而中断。看到曾经受到资助的困难学生步入大学,甚至走上了工作岗位,我觉得这一路的坚持都值了!可个人生存与机构使命确实令我时常陷入两难境地。2018年,我开始尝试发展其他事业,先后做过电商、摄影、校外辅导、导游等工作。那时的我雄心勃勃,坚信自己能够兼顾公益和个人事业,甚至清晰地规划了未来用事业支撑公益走下去的蓝图。不得不承认这一路走得确实很艰难,但我始终相信,当我的个人能力和成就能支撑起这份理想时,我终将打破两难的境地,实现公益与事业的共赢。
回响
精准匹配需求的双向塑造
记者:从学生时代的“小红帽”公益团队,到职业化的镇雄义工联,这3个阶段的成长历程分别代表着什么?
胡世雄:这3个阶段可以看作是团队发展的3种形态;学生时代的1.0版本,像是公益的“婴儿期”,代表着一种纯粹善意的萌芽;进入大学后的2.0版本,我们开始系统学习专业知识,如同步入“成长期”;而现在的3.0版本,则是以职业化的方式参与公益,像一个具备专业能力的“成年人”,真正运用所学技能去服务社会、创造价值。
记者:你曾提到“层次越高,问题越有深度”。那么,现在的镇雄义工联面对的“深度问题”是什么?这是否比早期“筹钱做事”更能体现公益的社会价值?
胡世雄:每个阶段都有其不可代替,也不可复制的价值。最初我们只想着“有事情做”,后来慢慢地开始思考:如何不仅“有事做”,还能“把事做好”?我们所做的,是在回应什么样的社会需求?解决的是什么样的社会问题?这种思考推动着我们以更加专业的视角看待公益事业。在这样的思考和实践循环中,我们逐步建立起各项制度,镇雄义工联的运作越来越专业和规范,文化氛围越发浓厚,发展方向和使命也更加清晰。因此,不同发展阶段确实会面临不同层次的问题,层次越高,问题就越具有深度。如今镇雄义工联所面对的“深度问题”是如何变得更专业,实现可持续发展,从而为社会作出更多贡献。
记者:当前镇雄义工联的发展模式是否已走上健康可持续的发展道路?在未来的公益事业中,你还有哪些想实现的目标?
胡世雄:可以说,我们已经初步走上了一条健康可持续发展的道路。未来,我希望镇雄义工联一是能够提供更多就业岗位,切实提升专职社工的待遇和福利,让大家更安心、更长久地投身公益事业;二是在此基础上,带领团队为镇雄的“一老一小”及困难群体提供更专业的“物质支持+服务”,为公益事业和社会发展贡献更多力量。
记者:公益是你甘愿为之付出的事业,那么对于你而言,公益的本质是什么?投身公益后,你自身发生了哪些改变?公益又对你产生了怎样的影响?这种 “双向塑造”是不是公益最珍贵的社会意义?
胡世雄:对我来说,公益是实现人生价值和理想的重要途径。做公益的这些年,我的各项能力得到了锻炼和提升,我也获得了丰厚的精神财富。我时常在想,最好的选择、最好的收获,就是珍惜当下。
公益激发了我的责任感和担当意识,让我学会了从多角度思考问题,用不同的方式解决困难,也帮助我塑造了更完整的人格。很多时候,表面上看似是我们在帮助他人,实际上,我们的内心也在这一过程中被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这种彼此滋养、双向塑造的过程,或许正是公益最珍贵的社会意义之一。
记者:田朝艳 汪 舒 文/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