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5-09-14 09:48在这秋风渐起的季节里,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一个温暖的人,以及那个承载着诸多回忆的茅草盖子。
初遇茅盖 木香与巧手的邂逅
我有一个木甑子,还搭配着一个精致的茅草盖子,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茅盖。拿在手中,我左看右看,满心欢喜。甑子散发着淡淡的木香,母亲告诉我,这是用杉木制成的,耐用且不易长霉、散架。而最吸引我的,是那个形似小山包的茅盖——针脚绵密,紧实厚重。这是83岁的姑外婆亲手缝制的,我想只有她这般心灵手巧的人,才能缝制出如此精美的物件。
小时候,离我家两条街远的地方住着这样一位亲人:她和母亲来自同一个村子,母亲唤她“嬢嬢”,我叫她“姑外婆”。她们属于同一支宗亲,虽不是亲生母女,感情却异常深厚,30多年来一直密切往来。
一天,我和母亲去给姑外婆送些蔬菜和水果。瘦小的她正安详地坐在沙发上缝茅盖,一缕阳光穿透玻璃,轻柔地洒在她的身上。一根根稻草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来回穿梭、上下跳跃,从盖顶的狭窄逐渐到底部的宽阔,仿佛能装下人的一生。
说起缝茅盖这门手艺,姑外婆算是无师自通。有一次,姑外婆在熙熙攘攘的街市角落里,看见一位老人正在用橡胶条悠闲地缝制茅盖,她便驻足细看,默默记在心里。然而,用橡胶条缝制的茅盖不仅样子粗糙,而且不易散发水蒸气,会影响米饭的香味。于是,她想到了野外疯长的牛筋草,还有喂牛羊的稻草、小麦秆。在姑外婆眼里,小麦秆是缝制茅盖的最佳材料,可如今小麦秆和牛筋草已很少见,她便选用了稻草。
只见姑外婆将挑选好的稻草一根根剥去干叶,再放入温水中浸泡。浸泡后的稻草变得柔软、顺滑且韧性十足,不易折断。缝茅盖,针工是关键。用稻草起头、盘顶后,一圈圈地转着缝。添加稻草时,接头处不能外漏,否则就会“胀肚”,破坏茅盖的美感。缝线时,针脚要匀、拉线力度要稳,从里向外逐渐加宽、绕圈,最后根据甑子的大小锁边收针,一个完整的茅盖便大功告成。
茅盖记忆 炊烟袅袅的旧时光
儿时,我和妹妹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在那个还没有高压锅、电饭煲的年代,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木甑子,用来蒸米饭、苞谷饭和荞疙瘩。
每到清晨或傍晚,土墙房顶的烟囱里便升起袅袅炊烟,柴火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村庄。当炉中的煤炭烧得噼啪作响时,外婆会在火炉上放一个铝盆,盆里是一个被烟火熏得发黑的木甑子。外婆最喜欢蒸“两掺饭”——将蒸好的苞谷饭倒入米饭里拌匀,在甑子底部放上几个刮了皮的新洋芋,再盖上茅盖。不一会儿,甑子便冒出水蒸气,满屋飘香。外婆一揭开茅盖,被关在甑子中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安抚着那时生龙活虎的我们。黄澄澄的苞谷饭和圆滚滚的大米粒掺杂在一起,粒粒分明。这时,外婆总会把手蘸湿,给我们每人捏一个饭团。苞谷、大米、洋芋的香气和甑子特有的木香味完美融合,我们吃得津津有味、舔嘴咂舌,那滋味至今令我难以忘怀。
如今,电饭煲、高压锅等现代厨具已基本普及,而木甑子这种延续了上千年的日常炊具,正在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我曾在饭馆里吃过“两掺饭”,却总觉得寡淡无味,也许是因为电磁炉、煤气灶取代了柴火,蒸出的苞谷饭、米饭少了那份烟火气。或许,儿时吃的是生活本身,而现在吃的是一份忆苦思甜的心意。那段被岁月尘封的时光像一张褪色的老照片,虽历经风吹雨打,却在记忆的相册里越发清晰。
当我告诉姑外婆,如今的茅盖不仅是一种厨房用具,还是一件传统手工艺品时,她笑得像个孩子。她说,缝茅盖只是为了填补光阴,虽然缝了很多个,但从未卖过,全都送给了亲戚朋友。以前,她两三天就能缝一个;现在老了,眼睛花了,手脚也不利索,一个星期才能缝完一个。看着她那双粗糙、布满老茧、手指贴满胶布、摸到哪里都像砂纸般沙沙作响的手,我的眼里突然蓄满了泪水。一生辛劳、勤俭持家的姑外婆已至暮年,可她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却如同初春的暖阳,在我被生活琐事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上,轻轻洒下一片温暖。
离别时,姑外婆一只手紧紧拉着母亲,另一只手拄着拐杖,执意要从二楼慢慢走下来。母亲心疼她腿脚不便,连连摆手劝她留步,可她仿佛没有听见,仍一瘸一拐地紧跟在我们身后,一直送到大门口,目送我们离开。走出半里地,我回头望去,她仍站在原地,身影在视野中渐渐变小,最终消失不见。母亲悄悄用手背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只有她知道姑外婆一生两嫁的苦和晚年独居的孤寂。
在当今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茅草盖子所承载的不仅是旧时光的回忆,还是姑外婆对传统手艺的执着坚守,以及亲人之间的那份深厚情谊。它如同一座桥梁,连接起了过去与现在,让我们在喧嚣的生活中,寻得一份宁静与温暖。
通讯员:李才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