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丨打鼓草：金沙江畔的诗意劳作之歌

打鼓草是最具三川半文化地域特色、集劳动与娱乐于一体的民间文艺形式，其功用在于愉悦心情、鼓舞士气、褒勤贬懒，进而提高劳动效率，保障劳动质量。它主要流行于金沙江中下游的农村地区。

打鼓草的起源与发展

《中国民俗辞典》第315页第3条记载了与金沙江中下游打鼓草活动情况相似的内容：“薅草锣鼓，鄂西土家族传统娱乐形式。薅草时，在锣鼓声中，由歌师领唱，众人接腔合唱，唱腔丰富，曲牌多样。因器乐配备不同，分为文锣鼓、武锣鼓、叫歌锣鼓等。歌师多由有威望的中老年人担任，是劳动的组织指挥者。该形式在汉代已颇为盛行。”《鹤峰州志》中的竹枝词也有相关描述：“栽秧薅草鸣锣鼓，男男女女满山坡，背上儿放阴凉地，男叫歌来女接歌。”

20世纪80年代，笔者在永善县青胜乡有幸采访到两位高龄打鼓草歌师——李朝哼和李富银。李朝哼回忆说：“20世纪30年代，青胜乡的打鼓草，是一个叫姚云旺的村民前往四川省屏山县龙华镇学来的。当时，打鼓草所用的鼓只有香洲才买得到，所以有‘鼓是香洲鼓，锣是苏州锣，三锤鼓，九锤锣，热热闹闹过大河。太阳出得忙，照到香洲场，香洲来采鼓，打鼓接太阳’的说法。”

有这样一个民间故事：一对农家夫妇顶着烈日上坡薅草，丈夫偷懒，薅几锄便停下休息，只让妻子一个人干活。丈夫捡来一个破瓜瓢，伴着妻子挥锄的节奏“嘣嘣嘣……嘣嘣嘣”地敲了起来。妻子很生气，赌气往前猛干，几锄就薅到了丈夫歇脚的地方。丈夫意外发现，敲打破瓜瓢能给妻子鼓劲；妻子也察觉到，听着这有节奏的敲打声能消除疲劳、忘记暑热。于是，丈夫干脆解下妻子的裹脚布，把瓜瓢拴好挂在脖子上敲打。后来，人们用鼓替代了瓜瓢，这一做法也渐渐在当地流传开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打鼓草活动被山民广泛接纳。每到薅草时节，玉米林中，山民们站成雁鹅队形，伴着铿锵的鼓声、悠扬的歌声挥舞银锄，队伍平稳快速地向前推进。经年累月，打鼓草在山民心中越发神圣，由此也演变出不少约定俗成的规矩。最早的鼓师不叫“打鼓匠”，而是被称作“懒头”或“绊绊匠”。由于鼓带最初是女人的裹脚布，鼓便不能从头往下套，要从脚往上套。鼓被称为“花鼓”，敲鼓棒叫花芊，鼓套必须用红布条制作。两拨队伍相遇时，人们会相互赠送系着五色丝线的花芊，以表达友好。

永善打鼓草的现实情形

打鼓草歌按从早到晚的演唱顺序，可细分为：请土地、办交聒（打招呼）、清早歌、接太阳、吃烟歌（也称歇气歌，一天歇气4次，所唱内容大体相同）、花歌、立庙堂（有的地区叫“立学堂”）、烧庙堂、吃饭歌、扬歌、茶歌、唱古人、放风流、送太阳、连姣歌、送郎歌、收工歌共16章（各地有差异）。每章都有特定的开头与结尾，中间可即兴编唱，其中扬歌最为自由随性，凡是与其他章节主题不相关的内容，都可以在扬歌中演唱。其他歌段，如果要把此章挪到彼章唱，就必须“掉头换尾”，即给每段歌词添上与对应时辰活动密切相关的歌头或歌尾。比如“清早起来脸儿黄”，如果要在太阳落山时演唱，就要改成“太阳落坡脸儿黄”。因此，除固定的开头和结尾外，无论是山歌还是小调、早歌还是晚歌、接郎还是送郎，只要更换对应的歌头歌尾，都可以适配不同时辰的演唱场景。

除上述章节外，歌师还要根据现场情况，随时即兴编唱针对性极强的歌段。比如，看到有人偷懒耍滑，就要唱催工歌：“快点薅！快点薅！不要伸起蚂蟥腰！客人见了不好看，主人见了好心焦！”若薅草现场有客人到访，就要唱迎客歌：“鼓儿两边排，遇口有客来，山中无板凳，敬你歌一排。”

从歌词的形式来看，各章节以散歌为主、调儿为辅。这里所说的“调儿”，是指专门咏唱某个人、某件事或某个活动过程的长篇唱段，其描述风格风趣诙谐、细腻生动。

比如这首唱虼蚤的调儿：“太阳出来满坡黄，听我唱个怪名堂，虱子就怕开水烫，臭虫就怕晒太阳。只有虼蚤生得怪，前脚短来后脚长，白天它在灰头耍，夜晚忙起进绣房。一纵跳到榻凳上，两步跳到象牙床，毡条毯子它先睡，官家小姐它先尝。手拿明灯把它照，它在线缝把身藏……”

散歌多为7字句或5字句的四行山歌，这种歌内容包罗万象，世间万物皆可入歌。比如：

清早起来去掏（摘）菜，

露水汪汪打湿鞋（方言读“亥”），

背时女儿妖精怪，

天晴那得露水来？

昨晚不来为哪端？

前门后门是妹关，

前门我用灯草抵，

后门我用花线拴。

妹儿生得一支花，

哥儿无钱望倒她，

田坎脚下点豇豆，

慢慢牵藤来缠她。

打鼓草唱腔丰富，节奏自由，曲调多采用五声音阶，极少出现“4”“7”这两个半音。歌师由当地威望较高、思维敏捷、能说会唱的成年男性担任，他们大多都能达到见物成歌、随口成韵的程度。演唱形式为鼓师领唱、众人接腔合唱，田间银锄齐挥、歌声喧天，正所谓“唱首山歌来玩耍，热闹不过这条沟”。

2005年7月2日，永善县文化体育局组织文化普查队，前往桧溪镇簸箕村上坝二社大梁子组林云友家的承包地录制打鼓草活动视频。一行人抵达现场后，只见早已在此等候的村民们脖子上都统一系着白毛巾，既显庄重，又透着干练气质，个个精气神十足。鼓师经过简短的沟通后，一声“排起！排起！”的号令落下，打鼓草活动便正式开始。村民们根据顺序各自站成一行，排成雁鹅凌空飞行时的斜排队形（俗称“雁鹅行”），紧握着铲锄把，俨然运动场上等候发令枪响的运动员。鼓师鼓点一响，鼓声伴着歌声满坡飞扬，银锄时高时低，犹如绿海中的层层波浪，有节奏地向前推进。经过数十个来回的劳作后，一大片苗地变得土层疏松，秧苗迎风摇曳，苗行间干净整洁。被斩断根系的杂草绝望地瘫在地边，再也没了此前盘根错节、四处蔓延的嚣张势头。

在薅草的间隙，笔者采访了现场值班的歌师李有田。他说：“一天从早唱到晚，就算24小时不间断也唱不完。”自1998年成为歌师以来，李有田脑海里的打鼓草歌不计其数。

簸箕村是永善县境内打鼓草文化传承得较好的村庄，当时全村人口1644人，其中600多人会唱打鼓草歌，健在的歌师就有11人。除簸箕村外，永善县江边河谷地区虽偶有打鼓草活动，但在规模、气势及群众参与度上，均远不及簸箕村。

打鼓草活动是农村中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它既传唱历史，也歌唱当下，内容兼具歌颂、批判和调侃，还会传授生产生活知识，其教化作用不容忽视。此外，打鼓草还是村民缓解酷暑的良方，再炎热的天气，只要打鼓草歌响起，暑热便会消散大半，充分彰显了村民们快乐生活、诗意劳作以及乐观向上、阳光豁达的胸襟与情怀。

随着农村土地承包到户，老一代歌师渐次去世，歌师和会唱打鼓草歌的传承人出现青黄不接的困境，打鼓草活动势头也日渐式微。值得庆幸的是，永善县打鼓草活动已被列入昭通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各级政府正积极推动落实对这一非遗项目的抢救、保护与开发利用，确保各项保护工作落地见效。

通讯员：廖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