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柿子树

 2023-05-26 15:25  来源:昭通新闻网

我见过许多柿子树,在不同的地方,它们要么孤零零地站在高山上,任意地开花、落叶、结果,然后任由飞鸟啄食,年复一年地完成大自然赋予的使命;要么静静地躲在丛林之中,偶然开一朵花,结两三枚果,不愿意长大;有贴近人们生活一点的,长在房屋后面,成熟时用摘果子的笊篱,摘两个红果哄一哄孩童。这些柿子树,近处看不需要太多揣摩,或一树绿叶,或满树红果,或满树枯枝,一目了然。若要从远处把它当作山水画来看,却缺少山水画的意境,总感觉与记忆里的画面有些差池。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家乡的柿子树,冬天挂满红果,白雪映衬,夏天郁郁葱葱。

我想念乡下那棵柿子树。

我的老家在昭通市巧家县小河镇,全镇海拔落差较大,低至牛栏江河谷,高至大火地,再高就是两座大山,与荞麦地相连,从下往上走,即便是在盛夏,也能感受到冬夏季节的更替。海拔落差造就的垂直立体气候差异,使得整个区域的动植物物种丰富,就植物来说,山下有香蕉、芒果、枇杷等热带作物,山上有灌木等温带植物。在这诸多的物种中,自然少不了柿子树。从六合街出发朝南走,经过花地、田坎,到观音庙,在观音庙和马店村之间有一条雪线,冬天积雪两分,雪线以上就是积雪,越往山上走越厚,要是从对面鲁甸的乐红看去,银装素裹,亮闪闪、白茫茫的一片,绝对是一道少有的美景。柿子树就长在这里,再往上太冷很难成活,即便成活也结不出果子,若是再往下走又太热,枝叶自身难保。早些年山上的人赶街、上学都是步行,爬不动山,出发的时候精力充沛,回来的时候就有些疲惫了,于是这些柿子就成了最好的能量补给,顺手从沉甸甸的枝头摘几个成熟柿子,剥了皮放到嘴里,冰凉、软糯,甜香。这样的感受陪伴了我许多年。

我记忆犹新的是途经观音庙,一户人家门前的柿子树。初中时上学总想家,而回家有两条路,一条是常走的,以观音庙、田坎为主线,另一条则被我们称之为万年桥。回家途中要经过一条河,若是周末或者其他假日回家时遭遇大雨,那么回家之旅就必然要作出选择,要么承担风险蹚水过河,继续向观音庙方向前进;要么避开走万年桥。如果回家时遭遇大雨,那么万年桥就是最好的选择,万年桥的名字为何而来,是这桥历史绵长,还是修桥者希望它能经久耐用以至万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在许多年前它就存在了。从两条路的分岔口出发,跋山涉水一番后,要经过一座由圆木、木板、钢绳拼凑而成的桥,桥的两边是不高但陡峭的悬崖,下面是奔流的河水,还没走到桥上,就能听见桥下轰隆隆的水声。我们从悬崖边走过,颤颤巍巍地走在桥上,摇摇晃晃的桥让我们心惊胆战,同行者要么快马加鞭,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要么就紧紧抓住钢绳,慢慢挪动,生怕一不小心成了这河里的冤魂,而我则属于后者。过了桥,从山路攀爬上去,是一处平地,再爬一段路,才有人家,休整片刻,又继续朝家的方向奔去。

与万年桥不同的是,观音庙、田坎这条路要友善得多。蹚过了河,走一段公路、几段小路,便到了田坎的地界,田坎人家多,累了渴了有水喝,再往上走到观音庙,人烟稀少,就成了饮水困难之地。观音庙水果多,夏季有桃李,秋季有石榴,冬季有柿子,这无疑给了我们这些赶路的人莫大的鼓励。我们格外喜欢冬季,不图别的,就为了柿子。观音庙漫山遍野都是柿子树,有人家种的,也有野生的,值不了几个钱,当地人在摘掉一些后,剩下的,飞鸟啄食或者掉落腐烂,由它自生自灭,正好成为我们的口粮。冬季的几个月里,这些柿子由硬变软,由生涩变得甜糯。在漫长的求学生涯中,我们从柿子树的高处吃到矮处,从绿的吃成红的。抛去食物的属性不谈,作为风景,我印象最深的,是从小卖部上去,经过两片竹林和一户人家所看到的一棵柿子树。这是一棵长在房后的柿子树,笔直的树干,春夏时郁郁葱葱,一片生机勃勃,冬季时挂满红果,红色与青砖绿瓦相映。清晨雾气缭绕,虫鸟高鸣,太阳初升时,满树红果同朝阳交相辉映;炊烟袅袅的下午,犬吠声、赶牛声、孩童嬉戏打闹的欢笑声缠绕着柿子树。

我在文山读书时,父亲的门前也有一棵柿子树。父亲在2020年时生了一场病,在昆明医治一段时间后,跟随大哥去了文山。大哥在街道附近的村子里租了一间瓦房,置办东西让父亲住了进来。父亲门前有一棵柿子树,身处异地,父亲没有朋友,身体残疾不能远行,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在大哥去学校上课时,他就常常坐在柿子树下发呆,似乎思索着什么。父亲门前的柿子是水果柿子,还未红透就被主人家连同树叶摘去,仅剩下孤零零的枝丫同瓦房作伴。父亲门前的柿子树不是家乡的柿子树!到2022年,父亲一直嚷着要回家,说想回去看看,见见家乡的人和事,祭拜爷爷的坟,大概是思念家乡,总把“耗子有个洞,雀子有个窝”挂在嘴边。7月的一天,他如愿以偿地回到了家,喊饭、烧纸、焚香,做完他想做的。在8月的一个晚上,与世长辞,告别了他苦难的一生,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回想父亲的一生,少年丧父,壮年丧弟,中年丧兄,多年来我与大哥都在外求学,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着。2010年,父亲外出打工落下残疾,母亲与他分居,各过各的生活,大哥和我跟着父亲。10年来,父亲拖着残疾的身体,用两支拐杖支撑着去种地、喂猪……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没让我们挨饿,我和大哥也在父亲的鼓励下考入了大学,本以为生活会一天天好起来,可谁知在命运的安排下竟草草收场。父亲也喜爱吃柿子,记忆里,父亲吃柿子的场面,也只有那年冬天,我与他去我家的草地里捞树叶,他捡起的那枚残破的柿子,也许自那以后父亲再没吃过柿子。

我曾想过在门前种一棵或两棵柿子树,一则是取“事事顺意”之意,冬季时犹如红灯笼挂在门前,增添喜庆之感;二则是在我的印象中,总觉得视野里的老人和一棵红红的柿子树很配,富有诗情画意。

至今,我大学毕业,即将远赴异乡工作,我又去哪里找这样一棵柿子树呢?

门前这棵柿子树,孤零零地守候着父亲最后的时光。

陈洪盛 文/图

审核:莫娟   责任编辑:聂孝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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