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上之需求 人心所凭依——巧家发拉花灯漫谈

 2022-09-09 10:36  来源:昭通新闻网

大概是之前我表现出了对发拉山歌的强烈兴趣,因为《神史》而认识的孙世祥的胞弟孙世美发来信息,问我能否给他们收集整理的《发拉花灯》写一点文字。

发拉花灯?试着看了一下,鲜活、生动的情境扑面而来——

屋内人:啥子人?

唐老二:花灯人。

屋内人:早不来,迟不来,夜半三更你才来。

唐老二:来又来得早,来在半路耽搁了;来又来得急,来在半路买马骑。

这些话看似平淡无奇,但仔细想想,不正是慢节奏的传统农耕文明最深厚最基本的生活底色吗?一个靠服务于人来谋生的“干饭人”迟到了,这要是放在“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当下,不就一切都黄了?最起码,他得着急、慌张、羞愧,甚至低声下气地道歉或补救挽回才行。结果,面对“衣食父母”怒气冲冲的抱怨与诘问,“唐老二”淡定温和地来了个“软着陆”:哎哟哟,我其实来得很早,可是路上耽搁了啊(谁能保证永远不会出现意外和偶然?);我其实来得很急,所以半路上就干脆买匹马来骑(这不是更快吗?),磨刀不误砍柴工嘛(这不是已经到了吗?也没耽误什么要命的事啊!)。“唐老二”是发拉花灯戏中人的托名,将底层民众的幽默、从容、乐观、和气集于一身。

又如下面这段:

扯白就咧白,扯起白来了不得。

三岁走湖广,四岁走川北。

我在川北楼上歇,反手摸到个大母虱。

抽出刀,杀出血,红了半边街,臭了半个月。

鸡罩盖蚊子,震断三皮篾。

唯愿天下大雪,冻死个小雀儿,又遭我捡得。

待了三十六桌客,还剩两块好宝肋。

不着放牛娃儿来打岔,还够我两口子干满月。

哈——

这一段恐怕也只有熟悉西南方言,甚至是巧家方言的人,才能感受到那顺溜、酣畅的音韵节奏,因为“白”“得”“北”“歇”“虱”“血”“月”“篾”“雪”“客”“肋”等一长串普通话里读音、声调完全不同的字,在当地话里不仅一丝不乱地完全押韵,甚至连音调都完全相同,无一例外。再仔细想想话里的这一串事,真是天马行空、离奇怪诞,充满了想象和夸张,令人目瞪口呆、忍俊不禁。

作为最典型的民间文学形态之一,“花灯”原本就是对传统农村群众日常生活和思想情感最直接的生动表现,而具有中国花灯艺术“活化石”之称的发拉花灯就更是难得了,因为就在很多地方的传统民间艺术几乎消逝的20世纪末,它凭借闭塞落后的地理环境而近乎完整地保存了传统农耕文明的原始面貌,又遇到了孙世祥读书社及时、自觉地进行收集、整理、保护和传承,实在是得天独厚,让我们得以一窥千百年前普通中国农村百姓的生活状态与精神世界!

实际上,在我老家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越西县,直至20世纪80年代,也同样还有种类繁多、活跃发达的民间文艺,甚至连作为“80后”的笔者,都还有很多记忆,说书、马马灯等,到20世纪90年代就已经消失了,其中最可惜的当数说书,因为它既有说,又有唱,跟韩国蜚声世界的“潘索里”高度相似。而马马灯就是花灯戏的一种别称,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每到过年的时候,就有一群人穿着花花绿绿、色彩鲜艳的奇装异服去当地的富裕人家又唱又跳,引得全村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说什么唱什么我当然完全不明白也不关心,我最想看到的是它标志性的扮相——中间必定有一个人,身前“长出”了马的脖子和脑袋,身后则是马的屁股和长尾巴,而且从人到马都装饰得光鲜亮丽,神气又漂亮!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马马灯出现频率就少了许多,我还记得最后一次是在林家见到的,已经非常败落了,那漂亮的花“马”已经消失,而其他人的装束打扮也格外敷衍,不过是几个老头子和老太太想方设法地弄了一些颜色夸张的枕巾、被面裹在身上,又在头上戴上了一些纸质或塑料的假花,脸上用脂粉涂抹得红红白白而已;观众寥寥,而被强塞了一场表演的林家也脸色难看,口出恶言,场面相当尴尬。

我时常在想,确实,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最近30年来,许多民间文学形态所扎根的中国传统农业社会已经被工业文明乃至后工业文明的经济大潮冲击得面目全非,人们的生活在极短时间内发生了过去数千年未有的根本变化,这些传统的民间艺术该如何自处,又归于何处呢?运气好些的,可以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而被记录下来,变成文化“标本”或旅游景点的特色表演。更多的,却无人问津、悄然消失,“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鲁迅先生曾说:“悲剧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那么,这世上最普遍、最大规模的悲剧,不正是这些普通人肉体与精神的“存在”问题吗?发拉花灯和它记录保存下来的这些生活与精神印记,无论是 “愿灯”,还是“耍灯”,实际上都是对“存在”的强有力证明。鲁迅先生在百多年前就说过:“夫人在两间,若知识混沌,思虑简陋,斯无论已;倘其不安物质之生活,则自必有形上之需求……顾吾中国,则夙以普崇万物为文化本根,敬天礼地,实与法式,发育张大,整然不紊。覆载为之首,而次及于万汇,凡一切睿知义理与邦国家族之制,无不据是为始基焉。”发拉花灯的保存与传承,也恰好印证了鲁迅先生当时的断言:这些让群众的心灵得到依托与安慰的活动,“洎夫今,乃仅能见诸古人之记录,与气禀未失之农人!”

愿发拉花灯被更多的人看到、听到,并且进行深透细微的“精神还原”!

作者:杜光霞/文 孙世美/

审核:莫娟   责任编辑:张宗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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