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冰啸

 2022-02-12 11:00  来源:昭通新闻网

每年春节回家,我都要翻过黄河大堤去看看黄河,就像拜会儿时的一位朋友。站在溜河风呼啸的河边,望着冰封千里的黄河,此刻,语言似乎是多余的,唯心有灵犀,默默地守候片刻,用心聆听一下黄河的涛音。母亲对我的行动很纳闷,我经常受到她痛惜的数落:“一条河有什么好看的呢?大冷的天,冬天的河边风一吹,多冷啊。”

是啊,一条河有什么好看的呢?现在的黄河受到上游水库的控制,一年四季都是平缓流动,像文静而健康的黄河女儿,失去了以前巨浪拍岸、浊浪排空的气势。再说,黄河从源头到入海口都是浑浊一片,没有一点儿可爱之处。想来,我和黄河是有缘分的。祖父小的时候,把家园从黄河南岸一个叫小路口的地方迁移到黄河北岸,由于黄河泛滥,家园屡次被毁,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在父亲小时候,把家园又迁移到黄河大堤北边的北李村,也就是我生活的乡村。几次迁徙,家园还是没有离开黄河左右。那个数千次跟随着父母在黄河岸边劳作的孩子,长大了,走过不少路,也读了不少书。忽然某一日,他惊异于自己竟立在黄河边,便细细思考它存在的理由和意义,并用深沉感喟的历史眼光来审视它的历程。

我家离黄河两三里路。总之,距离很近,翻过黄河大堤,再步行一段土路,蜿蜒千里的黄河就在眼前了。冬天的黄河是寂寥落寞的,其他的季节,还未走到河边,呼啸而至的溜河风就把黄河的涛声送到我的耳畔。就像母亲呼唤游子的声音,慈爱中夹杂着热切,听后,我鼻子总是膨胀的酸楚感。

我熟悉黄河的脾性,就如熟悉我手心里杂乱而有序的纹路。夏秋涨潮,春冬落潮,二三月份开河,七八月份的鱼汛,对黄河哪个季节发生什么故事,我都烂熟于心。夏秋涨潮时,河心翻滚的浪头高达两三米,涛声震天、景色壮丽,一朵朵白色的浪花犹如千军万马,排成一条线,呼啸奔腾而来,背后仿佛还升腾起浓浓的沙尘。但和黄河夏秋的涨潮相比,冬天黄河的冰啸又是另一番魅力,它是不动声色中绽放的一朵奇葩。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黄河冰封也需要一些时日。当然,零度以下的气候也是黄河冰封先决性的因素。冰封前,黄河浑浊的河面上已经流淌着浮冰了。那些浮冰横七竖八地积聚在河边安静的河湾里,紧接着便冻成一个整体,只在浮冰的空隙之间留下大小不一的平展冰面。那些竖起的冰砬子,犬牙似的指向冬天阴霾的苍穹。

冰冻从初冬开始,一直延续到十一月底,黄河两岸的冰冻足有几百米宽,两尺多厚了。但涛声依旧的黄河还是没有彻底封冻住。在河心那条二三百米宽的激流中,仍旧淌着浮冰。那些密密麻麻的浮冰,顺流而下,浮冰会相互挤压叠加,不时互相碰撞,发出一阵阵“哗啦”的干脆的响声。几块体积小的浮冰相互碰撞牵连,又会形成大块的浮冰,继续前进,冰凌相互碰撞不时发出“哗啦”的声响。在河心漂浮的千万丈白雪堆砌起来的冰凌,千万朵浪花在雪原上穿梭飞溅,浮冰如铁马浩浩荡荡,从远处冲来,浪花如马蹄飞溅起来的黄沙,壮丽的冰河带着悲鸣驶来,这坚冰汇流的河,带着粉碎一切、破坏一切的汹涌气势。

当时序向冬天的腹部继续挺进,黄河摇身一变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冰河。说不定在哪天的深夜或者黎明时分,赶上一个气温骤降的天气,黄河便会彻底封冻了。那些一直在河面上流淌不息的浮冰,便会一块块地被冻结在河面上,成为一体,直到来年春暖花开,解冻开河时,才会再次流淌,逐渐消失在春天的河水里。

等几场大雪飘落下来,黄河滩一片素白。从黄河大堤上延伸下来的那条土路,也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住了,只剩下一条到河面上遛网捕鸟的猎人踩出来的小路,蜿蜒地从麦田中的雪地上穿过,消失在陡峭的河堤下面。在河滩的芦苇、阴柳、枯草几乎都被覆盖在厚厚的积雪里,只有岸上的钻天杨精神抖擞地挺立在雪国里。偶尔有枯黑的草探头探脑地露出雪面,还有瘦硬的杨树枝条,在强劲的溜河风中左右摇摆,压根没有停歇的机会。早晨的太阳刚刚升到南岸那片黢黑的白桦林顶上,掩映在白桦林后面小村庄的脊背隐约可见。南岸六座石砌的坝头一溜儿排开,像在严寒的天气扬帆远征的军舰。

落满积雪的黄河,看不见平时的滔滔河水,也藏匿了巨浪拍岸的声响。冬天的黄河是宁静而致远的,把目光从岸边投放到河心或对岸,冰面略带晶莹的褐黄,潮湿的两岸沙土一起向远方延伸,一望无际。结了冰的黄河犹如一条银龙,托着蜿蜒起伏的身躯,静静地躺在冬日的阳光下。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巨大冰河向东西两方延绵起伏,在天边还有隐约映射着微弱而均匀的白光在闪耀,她长途跋涉的身躯还在沉睡中没有醒来。再把目光往上抬一点,直视西方,可以看到微微发红的光线下一条黝黑的细线,那是跨越黄河的京九铁路黄河大桥。不时,有猛烈的溜河风吹过面前一片漫卷的雪粒,生硬地打在脸上,迷蒙了双眼。站在耸立的黄河岸畔俯瞰冰河的一切,在领略黄河冷峻之美的同时,却感觉自己无比渺小。除了雪白就是雪白,除了我就是冰河,摆脱一切世俗的概念,目光所及全是大地和冰河的灵魂。

冰封数日后,黄河的冰层厚达二三十厘米,更甚者能达到半米左右。冰体结实得足以承载行人直接从此岸到达彼岸,或从彼岸到达此岸,省去了绕远去黄河大桥的劳顿。这样的冰河,就为南北两岸的人们搭建了一条天然的冰桥。沿着人迹在冰面上缓步而行,人们的兴致是高昂而亢奋的,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因为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竟然行走在黄河上。尽管,冬天的黄河看似瘦弱,但被雪覆盖的河面还是有两三里地宽的。从河岸小心翼翼地走到河心,这种感觉便会油然而生。

看着黄河貌似平静的河面,分辨着掠过河面上的溜河风声,冰层下的流水声,胸腔里澎湃的心声。再抬头看看南北两岸,顿感自己的渺小,脚下若不是冰,而是踏在黄河高耸的浪尖上,将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的景象?估计和蹦极飞轮一样惊险刺激。尽管黄河冰封得很厚实、很平坦,但宽阔的河道并非坦途,时有隆起的冰凌挡道;偶尔远处还传来一两声冰裂的“咔嚓”声,令人提心吊胆、灵魂出窍。

当你正慢慢适应在冰面上行走的快感时,迎着冰层上强劲的溜河风,看着通体银白的黄河向东西方向蜿蜒而去,一直到目力所穷之处。这时,黄河的上游传来一种声音,像夏日的闷雷滚过夜空,也像石磙滚过石拱桥,或像雷公放牧的天马踏过天庭,低沉的闷响,由远及近,由混沌到清晰,根据耳朵的判断力,声源应该发生在几公里外。当你正驻足倾听时,那种低闷的声音渐渐明朗起来,变成一种急促的啸声,像一匹发怒的野兽风驰电掣地从远处跑到你的身边,突然刹住了脚步。

有在黄河岸边多年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不是水浪,而是冰浪。这是风吹动了冰,冰在上下起伏时发出特有的声响。走到河心,你想在短时间内撤回两岸是万万不可能的。现在,你能做的就是赶紧伏在冰面上。那种如龙吟般的啸声,带动着起伏的冰面,从你的身下迅速地向下游奔去,像一条见首不见尾的巨龙呼啸着,又像是草原的一万匹的马群奔腾着。这是冬季的黄河,区别于浪涛拍岸的另一种自然界的杰作。当那种啸声从你脚下稍纵即逝时,你会感觉脚下的冰层在河水的挤压下,像锦缎般抖动了几下,好似破裂一样。震撼、震撼,绝对是震撼!你会久久地沉浸在刚才的龙吟虎啸中,太美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这是什么?应该叫冰啸,黄河冰啸!

其实,在黄河的冰层上行走是非常危险的。再加上冰封了河面以后,中间的河道开始变窄,河水流速也加快。

黄河的冰实际上是很可怕的。凌汛是黄河特有的一种自然现象,是由冰凌壅塞引起的暂时涨水。因为,黄河东西跨越23个经度,南北相隔10个纬度,地形和地貌相差悬殊,径流量变幅也较大。冬春季节干流和支流都会出现冰冻现象,大面积的冰凌在河流中会堵塞河道,形成冰坝,冰坝壅水造成凌洪灾害,凌汛决堤而泛滥成灾,每年都要耗资防汛。

近年来,冬天的黄河中下游气温低的时候,河面上只是零星地漂浮着几块浮冰,绝对达不到封河的程度。那曾经被冬日阳光照耀下的冰体,像一面镜子,前面照亮了我的以前,背面模糊了我的过往。

作者:李兆庆

审核:聂学虎   责任编辑:张宗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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