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的路

 2018-12-05 10:05  来源:昭通新闻网

◆普顺良

时光回放。四十年前,我的家乡白泥村基本是茅草房,零星有几间瓦房。当时能够解决温饱已经不错了,能住瓦房则是一种美好的愿望,是富有的体现。村庄里的环境特别差,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脚泥。这里的土质是白色黏土,这土特别黏,粘在哪里都不容易脱落,不容易洗掉。如果粘在鞋子上,就好像滚雪球一样地越粘越多,直到把鞋子挣脱下来。所以,每每下雨天,我都是把心爱的鞋子脱下提着,打着光脚丫走路。这一走就是一个童年。那时,脚掌长有厚厚的老茧,我不穿鞋子也可以在田地里飞奔。现在日子好过了,什么鞋子都穿过,脚掌细皮嫩肉,脱了鞋子就寸步难行。

那时候村庄前面有一条马路,那是从村庄通往城里的路,有八九公里,路面坑洼、弯弯曲曲。四十年前,从我们村庄走到城里,一个单程常常要耗费四五个小时。所以村庄里的人都不喜欢进城,而是喜欢待在家里,或者坐在草堆上晒太阳。家乡人跟城市这种心理上的距离,其实就是城乡的距离,也是城乡的差距。现在的城里乡下生活好像都没有什么差别了,大家心里这点距离感消失了,反而觉得家乡的村庄更适宜居住。现在村庄里基本都是砖混结构的楼房,零星有几间瓦房,而且好多人家有几套房子。村庄里户户通水泥路,进城的路也是四级路面。

其实村里的道路十五年前就已经有所改善,当时已经建了泥夹石的弹石路面,下雨天已经不必脱下鞋子提着走了,天阴下雨的时候都可以骑自行车。骏马是彝族男人的标配,那时的我特别想买辆摩托车,存款不够,就向父亲商量借点钱,父亲则建议我先买房。他说,一个人在哪里发展,首先要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有了房子,就有了归宿,生活才会有根,人才会成长,车子是消耗品,以后有根基再买。

小时候特别想进城,为了进城,我有着不仅仅是流汗又流泪的记忆,还有流血的惨痛经历。我父亲的单位在城市的西南角上,我去过那儿。他办公的场所是龙云家的公馆,院子里有许多柏树,石板铺成的道路边上栽满了行道树,特别干净,走在上面特别舒畅。我父亲每次出门上班,我都会缠着他带我去,他不带,我就在后面追,我追逐过无数次,基本都是在父亲的自行车后面望尘莫及。追不到,只能眺望着父亲消失的远方,灰溜溜地想哭。

都说童年是快乐的,每个人的童年都有着许多快乐的记忆,然而每个人的快乐不一定相同。自从土地下户,父亲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在单位与家庭之间往返,父亲上下班都是骑着他的“永久”牌重型单车。今天,机会来了,已经下了一个多星期的绵绵细雨,父亲没有骑车回来,我猜测,他去上班肯定要走路了。走路也好,跑步也罢,我不会落后父亲多少。父亲终于去上班,他脱下鞋子提着走,我也提着鞋子尾随跟上,像电影里特务跟踪地下党一样,每到道路转弯处,我就出现,直路上我就躲藏。突然,我的脚踩在碎玻璃上,脚掌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又要了跟上父亲,又不能让他发现,只能忍痛坚持,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跟着。到达雅姑海村庄的河边,父亲下河洗脚,穿上鞋子。前面的路是用鹅卵石铺成,穿着鞋子更好走路。我突然喊了父亲一声,并且立刻出现在父亲眼前。父亲抬头一惊,怒目圆睁,抓住我的衣裳提起,把我按趴在他的膝盖上。这是挨揍的动作,我惊惶失措。扭头一看,父亲抡起的拳头高高地举起,超过他的额头,在空中又变成巴掌,刚刚要落在我屁股上时,却变换成用手背去抹自己额头上的汗水,或者是泪水。他也许是看到我血淋淋的脚掌,也许是心疼我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来,他把我放在了草坪上。我翻身坐起来。父亲去摘了一点嫰苦蒿洗干净,在石头上舂碎,接着把我脚上的稀泥洗干净,再把舂碎的苦蒿敷在我伤口上,用他的手帕扎紧,帮我穿上鞋子,背上我就走。父亲背上太热,而且他瘦骨嶙峋把我硌得难受,我挣扎着下来,趔趔趄趄地在前面走。

稍大一点的时候,父亲送我进城读书,住在他单位里,每个周六要回家,星期天又去,每周要在这条路上往返两趟。走在白泥巴的路上,我心里想着,这要是水泥路就好了。又想,要是有辆车就好了。在这条路上,曾经布满了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足迹,留下了许多向往和心酸。我一个人行走在城乡之间,走在这条自身无法改变宿命的路上,备感孤独,觉得漫长而遥远。这一走就走了四十年,回首却只是一瞬间。这条路过去走一趟需要半天时间,如今,只要八分钟的车程。

我在回家的路上走了四十年,见证了家乡由土毛路变为水泥路的过程。我此后的青春都会在这条路上释放,就像当年我的父亲一样往返地走着,从农村进入城市,又从城市返回农村。我这一生,也许走不出生活的轮回,也走不出宿命,只是走出一年年的幸福感。回想这四十年的路,我热泪滂沱,也深感欣慰。

(作者供职于昭阳区乐居镇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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