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01 15:41 来源:昭通新闻网



老家昭通城利济河两岸的垂柳,连最向阳的柳叶都已落光,只剩下一些灰褐色的柳条随风飘摇,静待寒冬的到来。沿河东行几里,便是我以前就读的小学——昭师附小。校门前有两棵大树,一棵是参天的圆柏,一棵是粗壮的槐树。我们的教室就在一棵大柳树旁。一到春天,校园里便鲜花盛开,柳条轻舞。那时的学习条件简陋,我们大多用的是蘸水钢笔,两分钱一包的墨粉,冲调一包就可以用好几周。家境好些的同学则用带墨胆的钢笔,若谁忘了加墨水,总有同学会友好地给予帮助:轻捏自己的笔胆,挤出一两滴墨水,另一名同学则捏扁自己的笔胆再松开,墨水便吸了进去。
刚读小学时,我们用的是铅笔,有时忘了提前削笔,特别是考试时,只要举手,彭老师就会轻轻地走过来,用她那把锋利的牛角弯刀,为我们削好。学生微笑点头致谢,彭老师一脸慈祥,随后便转身向下一位举手的同学走去。
我们的早点常常是一个冷饭团,在火上略微加热,再抹点酱,就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汉堡包”。老家的冬天滴水成冰,屋檐下垂着长达一米的冰柱,亮晶晶的。我们很高兴,因为又可以提着烘笼上学了。烘笼里的柴炭(褐煤)刚燃烧时“乌烟瘴气”,严禁拎进教室,等烟雾散尽,露出白炭灰、红炭火时,我们才能拎进教室。有的同学随即掏出几个洋芋烤起来,或用自制的铁丝小勺舀烤熟的玉米粒。把玉米粒埋入炭火中,随着清脆的爆皮声响起,大家便围拢过来抢食。手快的同学抢到就赶忙放进嘴里,只听“噗”的一声,胀鼓鼓的玉米粒瞬间破皮,一股热气冲出,那软糯耐嚼的颗粒就是我们那时的“开心果”。
上课铃响了,同学们迅速回到座位,安静地听彭老师讲课。突然,教室后门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我坐在靠门的位置,低头一看,竟是三哥。他递来几个烤得熟透的、黄灿灿的洋芋,我一时愣住,不敢出声,也不敢伸手去接。彭老师停下课,缓缓地走到我面前,又看了看门外单薄瘦小的三哥,随即微微点头,眼中满是慈爱,我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热乎乎的烤洋芋。几十年过去了,每当忆起这一幕,我的眼眶便不禁发热,心头也暖暖的。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有时会遇见一个卖白泥巴的老人。老人无儿无女,心地善良,沧桑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在廊檐下歇脚时,他会给过往的小学生变魔术:只见他吹口气,手一晃,便能变出各种晶莹剔透、色彩鲜艳的水果糖纸,我们惊呼不已,也因此格外喜欢这位神奇的老人。
放学时分是我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们常去学校的后花园捉一种大蜜蜂,它有拇指大小,腹部是黑黄相间的条纹,飞起来发出的嗡嗡声圆润又可爱,不像蜇人的马蜂(胡蜂)那样发出可怕、尖细的声音。最厉害的是,它能几乎静止地悬停在空中,可当你伸手去捉,它又会“忽”的一下飞走。于是我们想了个办法:趁它停在花蕊上采蜜时,悄悄靠近,用手轻轻一按,连蜂带花一起捏住,再用细棉线拴住它的两只脚。这样,我们就可以牵着线任它飞,又将它拉回来,如同放风筝。
有的同学在校内的长条石板上架起几块砖头当作球网,然后跪在石板两侧开始打乒乓球,周围的同学整齐地站成两排等候上场。规则是“大将”3个球,“二将”2个球,“末将”只有1个球。我们用烧火棍或旧木板当作球拍,在“咚咚”的对攻中常常忘记了时间,直到黄昏降临。
1966年小学毕业后,我常常约上两三个小伙伴去二道坝游泳,到清水沟摸鱼,在望海楼公园旁的稻田里捉蚂蚱。最有趣的,是跟三哥到望城坡捉蛐蛐。我们在荒草丛生、田埂开裂的田野里循着蛐蛐的叫声搜寻它的身影。它们的听觉极其敏锐,只要脚步声稍重,叫声便戛然而止。我和三哥蹑手蹑脚地靠近,对准声音来源轻轻蹲下,将两根细铁棍插进草缝,轻轻一捅——裂缝里突然探出一个花脑袋,头上长着一对长长的触须。再轻轻一捅,它终于跳了出来。这是一只“大金黄”,三哥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捉住!我也捉到了一只“小黑油”,便与三哥的“大金黄”斗了起来。只见两只蛐蛐在三哥的手掌心上打得天昏地暗,最终“大金黄”一记重夹,成功将“小黑油”踢出了手掌心,随后得意地歪着头,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那声音响彻了整个田野!
上了初中,我依然调皮。有一次放学,我随手摘了校门口杏树上的几个青杏,被樊老师发现后,他把我带到办公室训斥了一顿。在他的谆谆教诲中,我第一次明白了何为“盗泉之水”。
第一次听刘老师上英语课,只觉得那声音怪声怪气,听得人头皮发麻、脚底发痒。趁他转身写板书之际,我和几个同学逃课了。因为经常逃课,我成了他重点“关照”的对象,时常被提问,却总是答不上来,每次都羞得满脸通红。我常在心里嘀咕:“为什么总针对我?”而这时,刘老师总会耐着性子说:“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时间久了,我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去。谁知后来竟渐渐听懂了那些陌生的单词,还能有模有样地用英语朗读课文。
高中毕业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刘老师,听说他回南京老家了。多年来,刘老师不苟言笑却执着耐心,总穿着一身亚麻布的灰衣,拎着一根麻绳拴系四耳的陶罐,缓步走向开水房的身影,始终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还有教体育的苟老师,一见到他,我们便觉得身体隐隐发酸——他训练起来从不马虎,自己更是站如松、行如风、坐如钟的典范。他常戴一副墨镜,身穿洗得泛白的淡蓝色运动服,生活极为俭朴。他的家里总是一尘不染,那辆“永久牌”的自行车更是被他擦得锃亮。从我们身边经过时,车轮发出“嚓嚓嚓”的声音,欢快而有节奏。如果遇到水洼,苟老师便轻松扛起自行车,稳步迈过。
班主任周老师则气质儒雅、风度不凡,普通话流利而富有感染力。最打动人的,是他对每个学生无差别的信任和关切。无论来自农村还是城市,家境富裕还是贫穷,他都一视同仁。我们就在这样温暖的目光中,度过了两年宝贵的青春时光。那时没有教材,但他的课堂却总是条理清晰、内容丰富。周老师的讲解既娓娓道来,又充满思辨力量,我们都成了他忠实的听众,同学们至今仍念叨他。在他80岁时,学生胡君邀约全班同学给他过生日。擅长书法的元明君铺开宣纸,挥毫泼墨,写下“心宽寿长”四个大字,恭敬赠予恩师。
60多年了。逝去的岁月依然留有余温,持续滋养着我们苍老的灵魂。望着河岸两旁日渐凋零的柳树,心中不免泛起冬之将至的苍凉。但我相信,再过几个月,又是春天了。
作者:王 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