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文苑丨悠悠一树红

红彤彤的苹果高挂枝头，满树红果点缀着乌蒙大地。那一树树的红果，恰似祖母平凡而含蓄的一生——她的快乐与辛劳都凝结其中。一去经年，祖母虽已离世，但她留下的记忆与对这片土地的深情，仍然深深地影响着我。

站在故乡的土地上，我仿佛又看见了她朴素的身影：伴随着清晨的一缕缕阳光，勤劳的祖母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每日清晨是祖母一天中难得的闲暇时光，她先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泡上一杯茶，坐在那张被摩挲得光亮的躺椅上细细品味。倘若只看这片刻的光景，或许会以为她是个“悠闲的人”，但事实上，勤劳的祖母“闲不住”，用老话讲，她是个眼里总有活儿的人。喝一杯热茶，不过是她劳作前短暂的奢侈“享受”。

那时，祖母一家挤在乡下的一间小平房里，虽然不算大，好在也够居住了。封闭的空间里堆满物品，充斥着各种气味，即便是这样恶劣的环境，祖母也从没有半句怨言。她每天都要去果园里打理果树。对待这些果树，她从不疏忽——定期清理杂草、施肥，修剪多余的树枝，只为保证果树能获得充足的养分。

故乡的土地上生长着许多苹果树，祖母就像其中的一棵，扎根大地，顽强生长，用旺盛的生命力养育她的子女。最令她骄傲的是，在她的悉心养育下，孩子们不仅平安长大，还各自拥有了不错的人生，这证明她的付出没有白费。她深感欣慰，因为孩子们就是她的希望，看到他们都取得了成就，她觉得日子有了盼头，田间地头的劳作也变得更加快乐。

花开的夜晚总是充满希望，无论身处何种境遇，祖母始终保持着乐观的心态。她曾对我说：“别让一件小事毁了你一天的心情，明天总会到来。人从小就要学会珍惜时间，好好读书，长大才有本事。”

祖母未出嫁前，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尽管如此，她并未享受过特殊待遇。刚出生时，长辈就为她定了娃娃亲。在那个年代，定了娃娃亲便注定了终身的姻缘。祖母也不例外，刚到及笄之年便被送到祖父家，从此与那片土地结下了一生的缘分。

多年后谈及此事，祖母感慨：“我这辈子没上过学，是件遗憾的事。但我最骄傲的，就是供孩子们读书，把他们送出大山，让他们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人生。”说这段话时，她眼里闪着光芒，满是对孩子们的骄傲与自豪。当时还是孩童的我天真地说：“祖母，等我长大了，我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祖母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可那明亮的眸子很快黯淡下来。或许是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机会走出大山，又或许是子女们从未对她说过类似的话。那一刻，她有些落寞。

祖母曾不止一次对我说：“我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一直陪伴孩子们，见证子孙成长，可是岁月不饶人啊！”我调皮地回应：“祖母在我心中永远年轻。”她苦笑道：“我自己清楚，身体就像我每天精心照料的苹果树，早已老态龙钟，精神头也大不如前了。”她既盼着孩子们有出息，又害怕他们离开这片深爱的土地，更怕被孩子们遗忘，怕孩子们记不得在这片土地上养育他们的母亲。因此，她常教育孩子们，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了自己的根。

在陪伴祖母的日子里，我最乐意听她讲故事。她像对待朋友一般，将往事向我娓娓道来。从影响人生走向的大事，到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她都愿意与我分享。讲得最多的，就是令她骄傲的儿女们。她讲述他们的幼年、童年、青年，可讲到子女成年时，却讲不下去了。不是她不愿意讲，而是子女们各自有了家庭，不再像儿时那样事事都同她说了。

在祖母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她一改往日的习惯，不再给我讲故事，变得格外安静。她有一个习惯，每天早上都会拄着拐杖去看苹果树。我疑惑地问她为何对苹果树如此执着，祖母缓缓答道 :“那是我的骄傲，也是我的牵挂……看一眼就少一眼了！”我想，或许是她对苹果树怀有深厚的感情，又或许，她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祖母的一生充满艰辛，但她始终坚韧不拔。她带着美好与祝愿，离开了这片眷恋的土地。生活中数不尽的辛劳与遥不可及的远方，从未击垮她，反而让她愈发坚韧。

祖母留下的东西并不多，关于她的记忆也逐渐模糊。但那句“人要像苹果树一样扎根大地，开好看的花，结好吃的果”却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至今仍在我耳畔回响。每当想起这句话，与祖母相处的往昔便浮现在我眼前。她留给我的，是一生的思念和牵挂，也正是这份牵挂，让我有勇气从容地面对生活中的种种困难与考验。

我的祖母名叫树红。正如她的名字，她的人生和一树树红苹果紧紧相连，这是她与土地结下的缘分。祖母已经离开多年，但她的勤劳质朴仍然被我铭记着，她坚韧的品质也早已烙印在这片土地上。不信你看，在她生活过的地方，每到金秋时节，漫山遍野的苹果树就会缀满红果，年复一年，生生不息。每当思念祖母时，我总会想起故乡那一树树沉甸甸的红苹果。

满树红果映照大地，也映照进了我的心底。

作者：赵昌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