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少年丨遥远的爷爷（下）

再见爷爷

“衣鱼小镇”隔壁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的老人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之将死，气息先散，我没多少日子了……”

夕阳从窗中投进来，打在床边的书架上。老人呆滞的目光随着阳光，一点一点地在书架上移动。那上面，是他积攒了一辈子、读了一辈子的书。“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老人跟他的书又一声低声道别。

老人看到，书柜的一扇玻璃门的角上，飘荡着几根衣鱼的触须，那大约是它们在匆匆逃走时，被玻璃门剐下来的。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昏花的老眼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对那些平日看不见的事物却明察秋毫。

孙子坐到爷爷床边问：“爷爷，您跟谁说话呢？”

爷爷脸上露出笑容，轻声答：“跟书说。”

孙子会心地笑道，“那爷爷您为啥惭愧？”

“爷爷是有多久没看书了，都长出了如此多的衣鱼……”

“衣鱼？衣鱼是什么？”

“衣鱼……”爷爷沉吟了一下，微笑浮上嘴角，“我们来猜个谜吧。咬文嚼字——打一种小动物。”

孙子侧着身，悄悄查手机，“爷爷，我知道啦！是书虫，蛀书虫！”

“对啊，衣鱼就是蛀书虫，蛀书虫就是衣鱼，一种银灰色的小虫子。书是要人看的，人不看，衣鱼就帮你看，它一边看一边吃……”

孙子笑着说：“我的书天天看，里面就没有衣鱼！”孙子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掏出手机来看衣鱼的照片，“爷爷，刚才小虎就在抓墙上的衣鱼呢！”

“小子，以后多看点书，我屋里的书，你长大慢慢看。”

“爷爷，您哪儿也不许去！”孙子扯起嗓门儿说。

爷孙俩脸上的笑容都消散了。

“爷爷就是出趟远门……”爷爷安慰急得白脸的孙子。

“爷爷您骗人！”孙子立即打断他的话，“你们以为我不懂，我什么都懂！爷爷您才不是出远门！”小孙子的眼泪噼噼啪啪地滚落下来。

爷爷想抬手给孙子抹眼泪，手却不听使唤。“不要难过，这是自然规律……”

“我知道！可是……”孙子揩掉眼泪哽咽道。

“咱们小宝长大了，咱们就像大人一样来个约定吧……”

“你就假设爷爷出远门去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看，行吗？”

孙子思索了一会儿，最后郑重地点头，又像大人一样叹息了一声，说：“可是我会想您。”

“我也会想你。但是我不会写信，也不会打电话给你……”爷爷尽量用幽默的口气说着，“那个地方的通信网络，跟咱们这儿不对接，你就当爷爷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心里想着爷爷就行……”

爷爷颤颤巍巍地向孙子伸出手，孙子把小手放到爷爷摊开的手掌中，爷孙俩紧紧握手，“就这么约定了……”

小衣侥幸地从那只叫“小虎”的老虎爪下逃生，竟然只受了一点儿轻伤。

但是逃亡让它们迷路了。花了好多天时间，它们才重新找回了正确的路线。

小衣、小鱼终于到达隔壁城镇——老人的房中。那时，小衣的尾须全都断掉了，小鱼也只剩下一根尾须。失掉尾须，对于它们，就相当于人失掉了一只眼睛。

不管如何，他们终于回到老家了，但是——房中空空如也。

这里三面墙都是书架，书架上曾经摆满了书，通常，衣鱼们把书架当作城镇，把一本本书当作一间间房子。现在，城镇虽在，所有的房子却都不见了，包括小衣、小鱼曾经居住的大城堡——《说文解字》。城堡上那四个凹陷的古体字，曾是小衣、小鱼夜里游戏的迷宫。

小衣、小鱼顺着城镇壁立的山崖，往它们记忆中的家攀爬上去。

它们待在空落落的城镇中，一片茫然。它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爷爷去哪里了，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天黑了，又亮了——那是屋子里亮起了灯。孙子走进空空的屋子，环顾四周，当然，他看不到趴在书架边缝里的衣鱼。

他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了一句话。

小衣、小鱼发现人类的孩子竟然说出了他们心里的声音：爷爷，我想你……

天又黑了——灯熄了。

孙子在自己的房间睡着了，墙上用荧光纸剪贴的星星，像怜悯的眼睛，注视着他熟睡的脸，微皱的眉头。

孙子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蜷在书堆里。在他的四周全是书，头顶上、背后、怀里、脚边全是书，陈旧的、书页泛黄的书。

小衣、小鱼爬出书柜，沿着壁立的书架飞速奔跑，来到石头平原——地板上。顺着书架的边角绕道——直接跨过小小的石头平原，来到书桌下，顺着椅子脚笔直的山棱一路爬上去，翻上扶手，翻越抽屉，来到辽阔的木头高原——书桌上。

他们遥望着那巍峨的熟悉的城堡。

城堡的边缘，有一个影子在晃动。小衣和小鱼迎上去，那影子也迎过来，慢慢地，双方都奔跑起来。

“爷爷——”

小衣、小鱼扑到爷爷的怀里，紧紧地搂着爷爷。

“爷爷！”“爷爷！”小衣和小鱼争着喊爷爷，不停地喊。

“不要难过，不要难过……爷爷就是出了趟远门而已……”

作者：刘珈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