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文苑丨嗜药的伤疤

 2023-10-26 08:00  来源:昭通新闻网




以前看农夫与蛇的故事,觉得农夫可笑,后来去医院上班,经历一些事后反而觉得农夫让人心怜,他的可悲也正是身边很多人的可悲。有些人不管被蛇咬过多少次,遇到蛇仍会去救。

我在医院精神科实习期间就遇到过一个病人——浩浩。

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精神病患者是读大二的时候,云峰医院是收治精神病患者最多的医院,且患者病情比较严重。医院里有一栋楼,四五个保安守在大门那里。

隔着栏杆我看见那些穿着条纹衫的病人一排排地坐在花台上,他们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眼神空洞无物,没有一丝神采。他们不说一句话,我理解为他们安静少语,殊不知他们暴躁起来是有多么吓人。

我的带教老师是科室副主任,金丝框眼镜总是耷拉在鼻尖处,好像一低头就会滑下来,老师要求我必须跟着浩浩,不许迟到、早退。第一次见到浩浩时,他刚读大一,我以为他是来照顾某位长辈的孩子,一点也不像精神有问题的样子。

我想了解关于浩浩的情况,查看了浩浩的病例,知道他是本地人,父母是国企工人,家里条件还不错,是个独生子。

高原的夏末,夜晚仍旧闷热难耐,我上夜班写病历。这时,走廊里传来护士的呼喊声,“37床发病了,李主任快来啊……”我听到声音就往病房跑去,只见几个护士把病人摁在床上,病人在挣扎,嘴里“呜呜”地吼着,房间里一时乱作一团。

进精神科才第一周就遇到了这种事,想到还得再待3个周,我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就算是晴天,医院的走廊也总是阴冷的,一到晚上,空荡荡的楼房里,咳嗽一声都能听见回响。这收集人间苦难和泪水的阴冷的房子,同时承担起救治的功能,生死在这里就是一瞬间。妇产科有新生命降生,急诊科也有人离开尘世。

从聊天中得知浩浩妈妈在怀浩浩的时候已经33岁,好不容易有孩子,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想要什么就给什么,没有打过一顿、骂过一句。

我倾听着浩浩妈妈的诉说,时不时地和浩浩聊上几句,可能是同龄人的缘故,浩浩对我的抵触情绪很小,反而能聊起来。走的时候他还主动和我打招呼,我笑着回应他。后面再去浩浩病房的时候他就叫我哥哥,这小伙子情商挺高,很难让人不喜欢。

从浩浩妈妈的述说中,我知道浩浩被女朋友甩了。他假期直接去女孩家,一开始女孩父母好言相待,但浩浩不听劝阻,情急之下说了不尊重的话,被女孩父母赶出了家门。事情到这里本该结束,偏偏浩浩已经死心的时候又看到了一丝光,正是这一点点虚无的光把他害成现在这样。

某天,女朋友突然给浩浩发消息说可以考虑复合的事,这让浩浩很高兴。第二天早上查房的时候,我见他在床上抱着手机笑,我取笑他是不是做梦娶媳妇了?他说,不做梦也娶媳妇。那几天浩浩的病情挺稳定,见谁都主动打招呼。

这样的好事来得太突然,去得也很突然。等我休息结束回医院,见到浩浩妈妈的时候,她说浩浩的病情更严重了,那个女孩子本来答应浩浩复合,可就在前天又说分手。看似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但对躺在精神科的浩浩来说却是致命的打击,他想不明白,嘴里一直重复“为什么要分手,为什么要分手。”

经过几天的治疗,浩浩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我时不时地去和他聊天,就是那天下午我第一次见他爸爸。微胖的中年男人,进门就没怎么说话,他坐在病床的右边,右边靠近窗户。他低着头,翻看着手机朋友圈,浩浩也玩着手机,他妈妈背对着他们,这样的气氛怪怪的。

吃饭的时候,我们聊起浩浩爸爸,我才知道他爸爸明目张胆地背叛家庭,浩浩和他妈妈都知道。就像苦情戏里演的一样,起初浩浩妈妈恳求浩浩爸爸回归家庭,可任由浩浩妈妈怎么闹都没有用。浩浩爸爸现在不回家,每个月会给一笔钱。浩浩妈妈说,她不可能离婚,她就是耗着,浩浩爸爸耗完了她的青春,她也要耗着他。

我听着她说这些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一个可怜的母亲。浩浩对他爸爸的态度很冷淡,没有恨,也没有爱。

浩浩吃着饭突然说,心里面很慌。我和浩浩妈妈知道这是要发病了,我在旁边鼓励他:“坚持一下,马上就回医院了。”一路上他痛苦得掉眼泪,不是因为外伤疼痛,而是心痛,没有伤口的心却在滴血。

我在路上就给护士打电话,让护士提前准备药,吃了药的浩浩慢慢冷静下来。他跟我说:“哥哥,我也不想这样,但我控制不住。”那一刻我心碎了,一把抱住他,让他放心治疗。我走下楼回出租屋的路上,看见公园里有科室的病人,3个孩子和2个老人,他们在锻炼,笑声很大,周围的人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

那3个孩子是有智力缺陷的患者,他们的年龄和心智不成正比例增长,照顾他们的2个老人比他们还瘦小。他们的腰间永远拴有一根绳子,另一头则握在老人的手里。这2个老人不是他们的亲人,只是照顾了他们十几年的保姆,我没有见过他们的父母。

浩浩越来越好了,浩浩妈妈考虑到自家的经济条件,决定回家慢慢休养。出院的那天,我们一起吃了一顿饭,浩浩加了我的微信,此后再也没有见过。

汽车总站离医院很近,走路10分钟。浩浩家在县上,我帮忙提着一包东西,里面装着浩浩吃的药和医院的各种检查单。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开导浩浩把书读好比什么都重要。浩浩点头说好,眼睛却没有看我。

公交车走了,浩浩也走了,在热闹的广场上我反而有种失落感,毕竟在一起待了那么多天,多少有点感情。

我喜欢写现代诗,自己也有一个公众号,偶尔会在公众号更新作品。浩浩从来不给我点赞,但是他会看遍我所有的作品,看完还会找我探讨。

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我们都断断续续地微信聊天。后来,我忙着找工作,找到工作后忙着上班,和浩浩的联系就少了。我电话联系了实习医院的护士,从护士那里我知道浩浩出院后去找过那个女孩,不料却看见女孩和别的男生在一起。回家后,浩浩精神又出问题了,去医院治疗了一个多月也没有效果,也不知道最后治疗得怎么样。

挂掉电话我给浩浩发信息,聊天页面出现了红色的感叹号,提示我还不是他的好友。彼此都淡忘了。我点进他的头像,微信朋友圈背景是一张漫画,2个穿着古风的人正在拜堂。

浩浩才刚满20岁,这样的经历对他来说不是美好的,是生命中一次彻骨的疼痛,而恋爱后的伤疤像是嗜血一般,让他一次次步入记忆的循环。我希望浩浩彻底痊愈,希望浩浩把我删除了是想告别曾经的记忆。除此之外,别的可能性我不敢想。

作者:范庆奇


审核:马燕   责任编辑:马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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