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恶人”二舅

 2022-02-25 10:58  来源:昭通新闻网

我的二舅是小岸坝出了名的“恶人”。他脾气暴躁,家里的人都让着他,周边的人都躲着他。想当年啊,有不了解他脾气的人惹着他,他就会红眉毛绿眼睛,提着菜刀或是火药枪(以前农村打猎或防卫用)去找那人,吓得那人赶紧躲藏。有一次,他认为生产队分配不公平,他应该得的粮食没有得到,就提着大铁锤奔到江边,将生产队搞运输的货船砸得稀烂。中途没人敢阻止,事后也没有人追究。原因是他是抗美援朝退伍老兵,立下赫赫战功,荣获五枚军功章!但这也不行啊!不能因为过去有功,犯了错就不追究了啊!不追究的原因,不仅因为他是功臣,还因为他已是“快死的人”了。谁会和一个快死的人计较呢?

1953年,我二舅退伍。因战功显赫,政府让他在重庆、成都、宜宾等地任意选择工作。二舅许是经过了战争、经过了生死,把啥都看淡了而更恋家乡,他选择了别人都看不起的宜宾县安边运输社。那里离家近啊!守着一条大江。可是,还未上班,他就感觉身体不适,肚子胀大,特别明显。去医院一检查,确诊为肝硬化,而且已经有了腹水。医生告之:“很严重,没有办法医好了。坚持吃药,不喝酒,能活半年。”于是,他便不再上班,回家养病,其实是等死。

事实上,我二舅可不是怕死的人,不然也不会立下那么多次军功。他曾告诉我,当年入朝鲜时,他们连队100多人,战争结束回国时仅剩7人,其间所经历的生死,不知有多少次。反正都是死,他才不管医生的嘱咐。在他看来,他比起那些死在朝鲜战场上的战友划算多了,不但回了家,有了工资,还多活了几年。所以他也不吃药,每天下河捞鱼,用油炸鱼下酒。早上、中午、晚上在酒精的麻醉中等待死神的来临。

一年过去,二舅的肚子胀得比孕妇还大。可是,在一天半公斤白酒的催化下,他还是没有死。是误诊了吗?他有些怀疑,便去重庆、泸州复查,确诊无误。于是,二舅继续过着捞鱼、喝酒等死的日子。30年过去了,还是没有死。直到1991年,在他确诊肝硬化腹水38年后去世,享年62岁。

有人可能在怀疑,这不科学啊!我二舅的病情,宜宾、安边、小岸坝数百人知晓,至今说起来,还有人记忆犹新。我二舅去世后,宜宾好几家医院上门做家属工作,许以高额补偿,希望捐献遗体用于医学研究,试图解开其间的秘密。但入土为安是人们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儿孙辈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的回忆也许能解开我二舅长期重病不死,还生活了38年的谜题。

二舅抗美援朝回国后,可能是战争对他身心造成创伤,加之确诊重病,脾气变得非常暴躁。生活中除了捞鱼、抽烟、喝酒外,极少与人交流。我手脚灵活,能帮他织网、装网、补网。他喜欢我,甚至是盼着我周末和寒暑假去帮他。他偶尔还会给我讲战争的故事:“告诉你,美国兵很玩命。他们身材高大,腿长,冲得很快。前一眼还很远,一转眼就冲到你面前了……有一次战斗,打了好几天,敌人没有捞到好处,终于停止进攻了。我的水早就喝完,口渴得不得了,就爬出阵地去找水喝。找来找去,终于在一个山坡下发现一小汪又黄又臭的水。我趴下去,喝了个饱。”

二舅是很豁达、大度的人。战争结束,部队在平壤集合准备回国。朝鲜政府给活着的每一位志愿军战士发了一点津贴。二舅看到街上有卖苹果的,站住不动了。二舅说,他当时想起战场上牺牲的战友,想起在战场上没有水喝时的痛苦。那个时候,要是能吃一口苹果,多好啊!所以一狠心,掏出包里所有的钱,全部买了苹果,和生死与共的兄弟们分享。吃着吃着,他们都哭了。眼泪比苹果汁还多。

我二舅除了有豁达的心态 ,还非常勇敢善良。他在河边捞鱼,偶尔会发现有人落水或游泳溺水,他便会舍命去救。一次,我问他:“舅舅,你从河里捞起过多少人?”二舅说:“记不清楚了,每年都有几个吧!”

二舅不喜欢与人交流,却喜欢与大自然交流。孤单的他一个人在河里捞鱼时,就会对着浩荡的河水唱渔歌。他以标准的安边方言唱起:“大河涨水嘛小河清啰,打鱼船儿嘛撑上水啰。鲢鱼见了嘛张大了口喔,乌龟见了嘛缩紧了头喔……”他粗犷的声音,只有山听见,只有水听见,只有鱼儿们听见。人声和旋律虽质朴无华,却是妙趣横生。二舅当年唱的很多,可惜,眼下我只记得这几句。

最近,电影《长津湖》热播,朝鲜战场的生与死,让我想起“恶人”二舅。这或是对他真英雄的缅怀,或是对他创造的医学奇迹的回望。人生总有一叙为畅之念,便忆之、记之,以为缅怀。

作者:余 洪

审核:聂学虎   责任编辑:张宗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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