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朝天

 2022-02-08 09:57  来源:昭通新闻网

作者简介:孙 国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出版《大将肖劲光》《中国特警部队》《共和国警卫纪实》《守望香格里拉》《边地散记》《爱在高原》等16部军事著作,共600余万字;电视连续剧《中国武警》、大型系列纪录片《忠诚卫士》编剧之一。《大将肖劲光》获全国共青团“五个一”工程奖,电视专题片《布依山寨太阳花》获全国第十届人口文化奖一等奖,《守望香格里拉》获改革开放40年云南10部优秀报告文学奖。


昭通作为中原进入云南的重要门户,有着“行路难,难于上青天;修路难,难于下五洋”“搬不完的昭通,填不满的叙府”之说。在波澜壮阔的历史舞台上,昭通演绎了一幕幕生动的与路有关的历史剧。近年来,昭通交通基础设施建设取得了可喜的成绩。2021年11月,昭通市委、市政府组织全国著名作家到昭通书写“大道昭通”报告文学。因为这个机缘,我走进了昭通,感受到昭通人民离“大交通梦”越来越近了。


从昭通出发,车队沿着笔直宽阔的昆昭公路前行,一会儿工夫就行驶到鲁甸县江底镇江底村。江底村地处滇黔两省的威宁、会泽、鲁甸3县接合部,是昭通的南大门,是昭通入省城昆明的咽喉门户,自古为交通重地。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有著名的“五桥”。车从险峻的高速公路驶出,“五桥”便呈现在眼前。

眼前的江底,景色一片旖旎。高大巍峨的乌蒙山,险峻峥嵘;汩汩流淌的牛栏江,汹涌奔腾咆哮;巍峨壮丽的山崖,被牛栏江切断;壁立千仞的江边险崖与怒吼的牛栏江水,形成了一道天堑。在缥缈的云雾遮掩下,5座大桥愈加显得神秘。江底镇江底社区居民委员会党总支书记沈玉梅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她对这5座桥的历史如数家珍。她说,江底铁索桥又名永安桥、福德桥,是明末清初重建的;江底钢梁桥,于民国33年(1944年)建成,两座大桥相隔不远,代表着不同的时代。

来到江底铁索桥,桥上斑驳的铁索无言地述说着岁月的久远和沧桑。时空转换,我努力想象着人和牲畜过桥的场景。铁索桥负重的“吱吱”声、牲畜身上铃铛的声音、桥下潺潺的水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了一首古老的民谣。桥边有很深的马蹄印,这是马帮行走时留下的。为了加固桥墩,用了特殊的土质与小米汤水,随着岁月的更替,桥墩依然坚固。因年久失修,为了安全,已经不允许人们在桥上行走。桥上每一条铁索、每一块木板都有一段传奇,都是昭通丰厚文化的积淀和组成部分。

辗转之间,来到了江底钢梁桥。桥上的木板已经腐烂,为了体验一下过桥的感觉,大家小心翼翼走上桥。粗大、锻打的钢柱依然散发着蓝莹莹的色泽,铁索环环相扣。沈玉梅告诉我们,为了保证铁环的质量,铁索是在现场锻打的。这两座桥都已经圆满地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成为人们回望历史、凭吊先人的佐证。

江底双曲拱桥是1977年3月建的,由云南省公路规划设计院设计,昭通公路养护总段候锯、靳嘉负责施工建成。这座桥曾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后因国道改线,上游贵州省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境内也建了桥,双曲拱桥车流量大为减少。2014年8月3日,鲁甸县发生地震后,武警云南总队组织人员火速赶往地震中心,我第一时间随前线指挥部带领部队向龙头山镇挺进。受地震影响,滑坡、泥石流不断,道路被堵断,总队各任务部队官兵冒着余震不断和山石滚落的危险,强行军向前挺进。

站在江底双曲拱桥上,抬头便是江底特大桥和牛栏江特大桥。两座大桥横空出世,像两条蛟龙在云雾中翻腾,交相辉映。沈玉梅说,江底特大桥于2003年经交通部和云南省政府批准修建。全长590米,宽12米,高164.8米,总投资9000余万元,2004年动工,2007年10月建成,又称“亚洲第一高公路桥”,它的建成创造了多项建桥纪录。在“亚洲第一高公路桥”旁边更高的大桥叫牛栏江特大桥,这座大桥于2012年11月开工,2015年9月25日通车。作为云南省南北大通道重要路段的待补至功山、昭通至会泽两条高速公路的正式通车,标志着我省南北大通道建设取得突破性进展。看着这两座大桥,我不由得感慨:过去昭通“通信靠吼,行路靠走”的历史已一去不复返了。这两座桥以不同的设计方式、建筑风格,展示了时代的发展,形成了一道亮丽的人文景观;它们如两道彩虹飞架牛栏江上,让“天堑变通途”;它们像两座丰碑耸立在天际,记载着昭通人修路的功勋。这5座桥,不仅是鲁甸的,也是昭通的,更是中国的,因为它们承载着桥的发展和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中国建桥发展史的缩影。


鲁甸6.5级地震,牵动了全国人民的心。地震发生后,我同部队从江底村到龙头山镇救援,这段路完全中断了。这是一条悬挂在半山腰的土路,地震前,车辆可以单行;地震后,由于塌方,狭窄的路面完全被碎石堵住,车辆无法通行。部队调来工兵紧急通路,突然,一块近两吨的巨石滚落下来,砸扁一辆车,差点落在指挥车上,十分危险。巨石落在金沙江里,溅起巨大的水柱。

时间就是生命,“黄金72小时”是救人的最佳时间。车辆无法通过,我和部队只能放弃装备徒步赶往震区救人。为了防止被滚落的巨石砸伤,我们派出哨兵站在路边,发现上面有滚石立即吹哨,官兵们则停止通过。即使这样,仍然有部分官兵由于躲闪不及被砸伤。山坡很陡,稍微不慎或者踩空就有滚下山坡、坠入江水的危险。看到此种情况,一位领导感叹说,这里的交通条件太差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随时都会冒着被滚石砸伤,甚至砸死的危险。我紧跟部队并时时盯着山上的滚石,由于过度担心踩空而坠入江水,两脚使劲“扣住”山坡。由于用力太大,到了震区才发现,我两只脚的大拇指指甲盖里全是血。后来,两个指甲盖全部脱落了。

龙头山镇近在咫尺,部队心急如焚,经过近3个小时的漫长时间,才走过了这段不足3公里的路。一日长于百年,此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行路难,难于上青天”。

这次鲁甸之行,我跟鲁甸县委书记马洪旗说起部队艰难挺进龙头山镇这段经历时,他告诉我们,那条路现在已经修成了国道,我们正在上面行驶。就在我半信半疑时,前面路边的一棵树打消了我的疑虑。这棵树曾经救过一个被滚石打倒滑下的战士,它比7年前粗了,枝叶繁茂,随风抖动,似乎在向我们打招呼。我将头伸出窗外,努力将眼前的路同记忆中的路对比着,时间是一个伟大的魔术师,将不可能变为了现实。仅仅7年时间,这条路就变成了一条宽阔且可以双向通车的二级路。马洪旗说,全县按照市里要求,建制村到乡(镇)或乡(镇)到县城通硬化路,危险路段采取了必要的安全防护设施;实现了建制村通硬化路率、通邮率、通客率达100%;实现50户以上不搬迁自然村道路硬化。这段救灾时跑了近3小时的路,现在20多分钟就到了。

一座座被群山环绕的楼房鳞次栉比,街道宽阔明亮,这不就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吗?如果没有人告诉我们,龙头山镇到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这个美丽的小镇跟鲁甸6.5级地震后的一片废墟联系在一起。

我们沿着街道来到原龙头山镇政府所在地。当年地震发生后,部队营地就在镇政府下面,我曾无数次来到这里,因为它地势高可以俯视全镇。这里还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原来的鲁甸县龙头山镇人民政府的牌子已经被岁月带走了它的美丽容颜,显得斑驳。它见证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和巨大变化,它是这里的守望者。一阵风吹来,它发出轻微的响声,我想这是它在用独特的语言,向来到这里的人述说着什么。站在这里,我努力搜寻着关于这里的记忆。现在,这里已经被建成了一条漂亮宽阔的公路,上面车水马龙;部队搭建帐篷的地方,被建成了一座地震纪念馆。


当年地震发生时,李善云是龙头山镇党委书记。一下车,他就认出了我,抗震救灾中,我们曾一起并肩战斗过。他告诉我,2014年10月24日,国务院常务会议通过《鲁甸地震灾后恢复重建总体规划》,省委、省政府成立了灾后重建指挥部,多次召开会议,在政策、项目、资金等方面最大限度给予灾区倾斜,灾后重建工作顺利推进。

李善云带着我来到一张照片前,对我说:“习近平总书记在指导我们研究灾后恢复重建工作。这是我们国家的特色,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做不到。”这张照片拍摄于2015年1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首次来到鲁甸看望灾区群众,考察抗震救灾和恢复重建工作。在那次考察中,习近平总书记还给鲁甸县的花椒做了一个大广告。在听人介绍花椒产业时,习近平总书记说“小小花椒树,致富大产业”,这是对鲁甸花椒产业的高度评价。李善云告诉我,近年来,龙头山镇大力发展花椒产业,按照“规模化、组织化、标准化、品牌化”的发展目标,原种植面积从不足2万亩发展到如今的6.8万亩,产值从2.3亿元增加到3.8亿元,小小花椒树已成为群众的“致富树”。全镇修建了438条路,每一段路都有专人管理。道路修好了,再也不愁花椒运不出去、卖不了好价钱。

我们坐车来到营盘村腰店子组,这里震前没有道路,救援的官兵是爬着来到村里救援的,现在宽阔的道路像玉带一样沿山腰盘旋进村。李善云告诉我,地震后镇政府与云南建工集团对接沟通,帮助腰店子组修路。2016年1月底,腰店子“26道拐”盘山公路开始建设,按照四级公路标准设计,路基宽度为6.5米。由于山势险要、坡陡沟深,施工难度非常大。为保证沿线村民的安全以及房屋和花椒等财产不受损失,施工队在施工过程中只能靠人力开凿,沿途用防护网来拦截碎石。经过近两年的艰苦奋战,这条长8.2公里的盘山公路终于在2017年顺利修通,解决了困扰腰店子组4.5万余人交通出行的难题。


我和刘建华在龙头山镇地震遗址合影。我俩的人生,原本没有任何交织,因为鲁甸6.5级地震,我们走到了一起。刘建华时任昭通市委书记,他告诉我,地震那天他刚从县(区)检查工作回来,洗完澡准备到办公室处理文件,突然,大地剧烈摇动起来,发生地震了。他看到院中水池里的鱼都被摇出来了,知道地震震级不小,立即打电话叫值班室查找地震源头。随后,他第一时间来到龙头山镇。他和我说,路全部被震垮了,他是爬着来到震中心的。大雨如注,那种场面他一辈子都忘记不了,太惨烈了,任何描绘悲惨场面的语言都显得苍白,人在灾害面前是那样无助。时任云南省省长李纪恒对他说:“建华,看到灾情这样严重,看到受灾群众的泪水我感到心里发慌。你一定要想办法打通道路。”那时,道路都断了,大部队进不来。我经常看到李纪恒穿着一身部队的作训服和刘建华一起进村入户,他们的脸上透露着疲惫,眼里充满血丝。大部队进来了,他们放下了心。后来在一次全省干部大会上,李纪恒流着眼泪说过这样一句感人的话:“哪里有绿军装,哪里就闪耀着党的光辉;哪里有橄榄绿,哪里就有人民的安定生活。”他这话不是随便说的,他亲身感受到人民军队爱人民的奉献精神,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像中国军人这样听令景从,和人民群众同呼吸共命运。

刘建华说,从那时起,他就下定决心,哪怕在昭通干一天也要想方设法修路。对别的地方来说,交通制约经济发展;对昭通来说,交通就是生命。

修路成了昭通历届领导的责任和使命。我们来时,远远地看到现任昭通市委书记郭大进和市长朱家伟在高速公路上调研。近年来,昭通投入重金引进高端投融资人才40余人,职业经理9人,组建专业化、职业化的融资团队,通过市场化资本运作撬动综合交通项目融资;全面实现交通领域“凤凰”“鲲鹏” “雏鹰”等人才计划,引进了36名高层次人才、130名优秀紧缺人才;组建了由35名专家组成的外援团,对交通运输发展规划给予咨询指导;培养了80余名副高级以上的工程师,有力地支撑了全市综合交通建设。

专业人干专业事,这点我深有体会,火德红镇地震形成堰塞湖后,解决措施有两种方案,一种是泄洪但损失巨大,一种是保留。后来,北京专家经过严格科学论证,按照“除害兴利,变废为宝”的原则,把堰塞湖改造成了水利枢纽,变堰塞湖为永久性、控制性水库,使其成为具有综合性能的水利工程。

地震已经过去7年了,至今仍然余震不断。刚来时,干燥的气候、高原反应带来的耳鸣眩晕,如同绊脚石横亘在这群福建汉子面前。项目线全长11.67公里,多是人烟稀少、车不能到的地方,徒步成了行军的唯一方式。时值隆冬,海拔2000多米的大山上,高原紫外线一直“在线”,气温时常在零度徘徊,山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不冷,却是火辣辣地疼。自进场以来,项目已经安全平稳渡过9次大量涌水、11次穿越大型溶洞难关,克服了瓦斯、岩爆、软岩变形、围岩破碎等复杂地质阻碍,在“水帘洞”里打洞已经成了路桥人每天必须要做的事,为云南省“县县通高速”贡献了力量。昭通高速、高铁、航空、航运、5G网络等“五网”建设日益完善,鲁甸距昭阳区高铁站仅32公里;昭通机场迁建,鲁甸距新机场30公里,距昭通火车站38公里。龙头山镇通过高速、高铁、航空衔接云南、贵州、四川、重庆等地,具备较好的立体交通通达性;沿江高铁串联10大城市群,其建设也提上了日程,将为创建龙头山千年朱提银都特色小镇构建便捷的互通网络。


告别了龙头山镇,我们坐车来到天生桥公路。一进入鲁甸县,我们发现公路的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写有“感谢共产党,感恩解放军”的白色大字。朴实善良的鲁甸人,以这种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来提醒后人不要忘记感党恩。

同车的一位同志告诉我们,当初形成堰塞湖时,因地震,根本没路,就安排了一架直升机,由于风太大,直升机降落不下来。后来,他们降落在离湖堤很远的一块庄稼地里。他们下机后,沿着陡峭的山峰向下移动,半公里不到的距离,他们走了近1小时,现在那里也建起了高速公路,从龙头山镇坐车不用10分钟就到了。

二呀么二郎山 高呀高万丈

枯树荒草遍山野

巨石满山冈

羊肠小道难行走

康藏交通被它挡那个被它挡

二呀么二郎山 哪怕你高万丈

解放军 铁打的汉

下决心 坚如钢

要把那公路修到西藏

不怕风来吹 不怕那雪花飘

起早那晚睡忍饥饿

个个情绪高

开山挑土那架桥梁

筑路英雄立功劳那个立功劳

车里播放的这首歌是1951年夏天,西南军区战斗文工团到二郎山慰问筑路部队唱的,风靡了半个世纪,激励了一代代筑路官兵。听着这激昂的歌曲,时空交错,一代代筑路人的形象在我眼前闪过。

车在高速路上急速地行进着,美丽的景色随着车的行驶快速地向后退去,路越走越宽,尽头一直延伸到天际线。

作者:孙 国

审核:聂学虎   责任编辑:张宗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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