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1-07-03 11:23吕翼的中篇小说《冤家的鞋子》,描写的是乌蒙山中杨树村一个名叫开杏的女孩子,遭遇本打算到昆明找寻差事的彝人乌铁强掳到凉山,成了乌铁事实上的妻子。杨树村和凉山,与金河隔江相望,解放前的彝人常常会趁杨树村人防范不周时,到村里抢人,成年男女被抢去干重活、粗活,当娃子做奴隶,孩子则抢去换银子。吕翼小说中写到的这种情况,在20世纪的三四十年代,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
被抢的开杏在龙头山彝寨中寻死觅活时,乌铁的女娃子阿卓安慰她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并告诉开杏,阿卓她自己也是多年前被抢到彝寨的汉人。乌铁本是土司的儿子,后来他父亲土司的位置被叔叔占去,父母都先后遇害,乌铁从小缺乏母爱,从小就渴望能穿上一双舒适的千层底布鞋,遇到美貌手巧、正在做布鞋的开杏,激发了他的野性和激情,他是真心爱着这个汉族姑娘,便给了现任土司、他的叔叔一些银子,想让叔叔改变习俗,允许他与开杏结为夫妻,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可叔叔收下他的银子后,却仍按彝寨习俗,要把乌铁和开杏抓去填井,幸好阿卓获知消息后提前预警,乌铁才能够在危急时刻带着开杏冲出土司的包围,逃到了乌蒙古城,在挑水巷买下房子,给开杏置办了一个做布鞋卖的店面。觉得自己已被玷污了的开杏,认为给父母家人丢了脸,她再也不愿意踏进杨树村半步。满怀忏悔、自责的乌铁,到杨树村给开杏的家人送去了不少银子,让他们用以作为抵御有可能会侵略到杨树村的日军的必要开销,他卑微真诚的态度缓解了开杏家人的仇怨。乌铁拼命挣钱养家,对开杏更是疼爱、呵护备至,可开杏一直对乌铁心怀怨恨,日思夜想的是她初恋时的教书先生胡笙,把对胡笙的思念全寄托到那双未曾做完的布鞋上。当乌铁求开杏把这双布鞋做完,他想穿这双布鞋的时候,开杏简直怒不可遏,开杏对乌铁的冷漠,让这个铁打的汉子伤透了心,不过他却依然一如既往地爱着、呵护着开杏。
开杏被抢后,满怀仇恨的胡笙开始习武,在习武中,胡笙的武术教练动员学员说,日本鬼子越来越嚣张,已经占领了南京、济南,说不定哪天就会打到乌蒙古城来,满腔热血的胡笙毅然决然报名参军,临走前,胡笙依恋地走遍了乌蒙古城的每一条大街、每一条小巷,偏在此时,胡笙看到了他日思夜想、刻骨铭心的恋人开杏,围着开杏生活的巷子转悠好些天后,胡笙装成送水的挑夫,挑着一担水走进了开杏家,两个初恋的年轻人终于在悲喜交集、万千况味中再次相聚。当意乱情迷的胡笙抱住心爱的人想续修旧好时,却被嫌恶自己脏污的开杏推开了,她要胡笙找个干净、清白的女人过日子。开杏对胡笙说,次日胡笙随队伍开拔前,她要送胡笙一样东西。
一直遭开杏冷眼相对的乌铁,明智地选择了当兵,他要上前线打日本鬼子。开杏得知乌铁也要上前线,第一次默契配合乌铁,但仍然拒绝做那双布鞋给乌铁。
开杏连夜赶做鞋子,第二天一大早就到辕门口抗日队伍出发的地方,想把鞋子送给心爱的胡笙,却被告知一万多人的队伍已经连夜出发了,现在正准备出发的是骑兵,个头高高的乌铁在骑兵队伍里极为显眼,他看见了送行人群中的开杏,要开杏把抱在怀里的鞋子给他,可开杏却装作没看见乌铁,她寻觅的目光仍然在人群中找来找去,希望能找到最有资格穿这双布鞋的胡笙。可是,队伍过尽,却不见胡笙的身影。
两个深爱着开杏的男人都离开了她,当她到县政府打听他们的消息时,赫然得知,两人的家属一栏,都填上了她的名字。随后,台儿庄战事吃紧,人员伤亡不断的坏消息传到了乌蒙古城,传到了心痛如绞的开杏这里。再随后,政府派人通知开杏,乌铁已经阵亡,而胡笙,依然没有半点消息。整理乌铁的旧物时,看着乌铁为她准备的做鞋子的麻线、黄蜡等等物品,开杏才意识到这个彝人对她爱得多深,开杏决定到乌铁的老家、彝人寨子请祭司为乌铁念经作法,她想让这个深爱她的男人,死后能过上宁静的日子,她还想把乌铁一直渴望得到的那双布鞋埋在乌铁的彝人寨子 ,满足他一直未遂的心愿,后来在阿卓的劝说下,有悖彝人的礼数,开杏才又把那双布鞋收好带在身边。开杏又为阿卓出了赎身费,将阿卓从彝人寨子里带回乌蒙古城,和她一起打理鞋店。
开杏怎么也没有想到,半年后,已经残疾的乌铁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从乌铁的口中,开杏得知乌铁和胡笙一起经历了台儿庄血战,一起发誓活下来的人要一生一世善待开杏,两个昔日的情敌,在抵御日本侵略者的战场上,成了彼此维护的好兄弟,胡笙战死,乌铁受伤后得以回到乌蒙古城。当开杏要为历经生死、浴血战场的丈夫乌铁穿上那双他一直想要穿到脚上的鞋子时,才赫然发现,乌铁已经失去了双脚,坐在轮椅上的乌铁,只剩下一双空空的裤管……
吕翼以其蹊径独辟的奇妙视角,以冷峻的笔调,简练、生动而富有穿透力的文字,构建描摹了一幅幅充满动感的画面,一双毫不起眼的千层底布鞋,在他笔下,成了极其重要而关键的道具,引发出了一个交织着爱恨情仇、极具传奇色彩的故事,电影场景一般紧张、曲折地展现在读者眼前。
小说写的是小人物,但这些小人物,却朴朴实实地拥有着大情怀!乌铁、胡笙,两个本为情敌的人,最后都殊途同归,走上了抗日战场,而且在抵御外敌灭种之战的惨烈战场,结成了并肩杀敌、生死相依的好兄弟。对乌铁强行掳掠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开杏,面对从战场上归来的丈夫,终于尽释前嫌,把一直抗拒给乌铁的鞋子,洒脱地拿出来,要给丈夫穿上,只可惜失去双腿的乌铁再也穿不成。除了主人公,就连在小说中只是露了一下脸的那个开茶店的店主,当胡笙发现开杏的踪迹,向他打听有关开杏的情况时,闲聊中,提起抗日,他向胡笙问出了这样的话:“我儿子都参加了,你去不去?你不会是家里的独子吧?”家长里短的闲聊中冒出的这句话,异常强烈地凸显出了当年异族入侵、全民奋争的民族情怀!
浓郁的民族风情和鲜明的地域色彩,也在小说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乌铁的抢亲、成家、出逃,都与凉山彝人的习俗密切相关,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开杏收到乌铁阵亡的通知后,回念乌铁的旧情,到彝族寨子请祭司为乌铁念经超渡的场景,身为彝族作家的吕翼,将凉山彝人的这一奇特风俗写得淋漓尽致,描写祭司的时候,有这样的对话:
“祭司压低声音说:不过,娃娃啊,恕我冒昧,你这男人,恐怕还没到黄泉呐!
开杏擦掉眼泪,双手给祭司递过一杯酒,双膝跪下:此话怎讲?
祭司说:这个的灵魂招不回来呀,应该没有死吧!刚才的回声,还夹杂着人的气味……你回去好好的等着吧!”
小说也由此埋下了乌铁最后生还的巧妙伏笔。
小说描写的战争场面,用史家笔法,将丰富的内容简约地囊括其中,极尽缠绵婉转的是主人公围绕一双布鞋而衍生的命运和爱情。这篇小说的独特和美妙,就在于它写的不是简单的抗日故事,不是模式化的反法西斯战争,也不是把滇军中的昭通男儿如何舍小家赴国难的英勇壮烈,写得如何的轰轰烈烈,而是写一个平凡的女子,她的心上人和丈夫,都在这场战争中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写出开杏这个可爱的女人及其丈夫、恋人作出的牺牲的同时,会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历史遗留给我们的,那些只是刻进名单里的每个简简单单的名字背后,有多少个开杏这样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女人,曾为他们企盼祝福、为他们牵肠挂肚、为他们泪水流干!而那些现在我们看到的抗日英烈的简简单单的名字背后,是一个个曾经怎样个性独具、情浓意挚的热血男儿!他们之中,有多少个侠肝义胆的壮士?有多少个风流倜傥的情种?又有多少个迷恋乌蒙故土、思念父母妻儿的伟岸男儿!他们只是为了家国的安宁,才舍弃他们迷恋着的一切,义无反顾地走上抗日战场。这篇小说让那些淹籍在漫漫历史烟尘中的简简单单的名字,一个个变得亲切可爱起来、变得鲜活灵动起来,小说中两位战士,他们只是万千抗日大军、为家国大难舍身赴死的个体,但通过他们,却把战争牵动着的亲情血脉写得心荡神摇,令人感慨唏嘘、掩卷难宁。从而也把乌蒙男儿献身家国的壮烈情怀和英雄群像写得令人愤慨、耸然动容。
小人物折射大情怀,儿女情描摹英雄像——这是铁骨铮铮的昭通人,在民族危难之际所体现出来的大义大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