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群山丨苴却小记

 2019-01-03 15:41  来源:昭通日报 微信

驿站是和平的象征,营垒是战争 的标志,苴却兼而有之。 

苴却地处川滇交通要道,作为曾 经的驿站,早在秦汉时期就有清脆的 马铃声摇响过。遥想当年,在遥远幽 深的过去,在苍莽辽阔的中国西南, 有一条史诗般的古道从这里通过。 古道一端连接着古蜀郡,另一端连接 着身毒、大夏。商队从成都出发,渡 过大渡河,翻越大凉山,穿过云蒸雾 罩的金沙江,歇脚南岸“环金沙江大 曲之中心”的古地苴却。当商队再次 从苴却向西出发时,发觉这里阳光要 比别处明媚灿烂,于是他们心情大 好,头顶蓝天白云而去,声声马铃铛 回荡着遥无涯际的西去旅程。这就 是苴却古道,是秦汉零关道过境苴却 之一段。《云南通史·秦汉时期的经 济》把零关道列为出入云南七条通道 中的第二道而加以详述,可见它的地 位不一般。此后,诸葛亮平定南中、 史万岁平爨都取道这里,完成伟业。 唐王朝开通姚巂道,连通成都平原与 洱海地区。过苴却而通南北的姚巂 道于是成为当时的交通大动脉。这 条古道的生命甚至一直延续到明初, 吴光范在《小云南续考(四)》一文中 讲到“‘: 今贵州威宁县至云南宣威县 一带’,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前均 属云南,且距宣威近而平坦,距昭通 至盐津五尺道‘豆沙关’远而崎岖, ‘乌蒙路,结吉旧路,陆站十一所,山 路修阻,泥潦难行’,不适合大队人马 行进,因而乌撒卫军民多数是经沾益 州治(今宣威城)南下曲靖、中庆(昆 明),走‘南诏交通大道’经‘小云南’, 北行经灵关道,由姚安、会川至成都, 沿‘云南至山西道’,途经山西省太原 市西南部、临汾市城区东北面之洪洞 县(大槐树),至山西太原,东行经山 东济南,分赴山东胶州湾各卫所”。 从姚安到会川(今会理),苴却是必经 之地,《永仁县志》因此着重记载着 “随着中原王朝的统一和强大,永仁 也一度出现过繁荣,‘唐为姚州重镇 ’,‘宋明时期五方杂处,庐舍稠密’。 ‘自来川康土产货物,均由西昌、会理 经永仁、宾川而抵下关再运入八莫, 由缅甸或滇西运入川康货物亦取道 于此’”。这条古道路,后来叫做南方 丝绸之路西线,以区别过境昭通的东 线。这是一条以商贸为主的多功能 通道,古道经过包括永仁在内的这些 地区,经济得以繁荣,文化得以传播, 文明得以融合。 

苴却,大唐王朝曾在这里设置微 州。据《旧唐书·地理志四》记载“:贞 观四年,以开边属南通州。于州置都 督府,督戎、郎、昆、曲、协、黎、盘、曾、 钩、 、尹、匡、裒、宗、靡、姚、十七 州”,而《云南通史》第三卷说得很明 白,“微(今云南永仁)”“姚州都督府 微州深利县,今地永仁县城”“姚州都 督府微州十部县,今地永仁县北部仁 和”。《旧唐书》对此记载的贞观四年 即公元630年,当2018年元旦的太阳 暖暖地升起来的时候,我曾经猜想, 一千三百八十八年前的苴却街该是 多么的喜庆。那一年,大唐盛世的微 州和深利县,州治县所同城而置,在 今天的苴却街正式挂牌办公了。巨 大的变化发生在天宝战争之后的肃 宗至德元年(756年),南诏攻陷巂州 后,在今天的会理设置会川都督府, 把与唐廷争战的前沿哨所推进到大 渡河南岸,苴却遂成为南诏腹地。南 诏此后在这里大量移民,乌白蛮在这 里生存繁衍,发展壮大,以致于在永 仁这块2189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现今 还有百余个带有“苴”音的地名和村 落。“苴”为南诏土语,成书于唐末的 《蛮书》里就有“苴,俊也”的记载,源 传于唐代的永仁直苴彝族赛装节是 那个时代硕果仅存的民风民俗活化 石。由于历史记载过于简略,当时的 景况已不得而知,但是流经苴却小城 的河流流向应该不会有多大的改变, 距离苴却街数十公里外的方山和营 盘山是这条河流的源头。那里群山 耸立,至今森林依旧茂密,众多历史 遗迹藏匿其中。方山有诸葛营,营盘 山有龙潭营、三合营,都是古代争战 营垒对峙留下的遗迹。方山诸葛营 的营墙遗址残存约 400 米,双层,全 土夯实。龙潭营、三合营的营垒遗址 是一道道土埂和石埂,连接着布置在 山梁上,随着山势起起伏伏,长十余 里。土埂风化、坍塌得几乎要与埂边 的泥土融为一体,但作为人工大规模 扰动的迹象依然十分明显。石埂还 颇为整齐,垒墙的石头一律漆黑如 墨,潮湿的地方长满石花。石埂如 墙,底宽肩窄,高一米有余,堑壕、峰 火台依稀可见,营房基址、哨位痕迹 众多,一些石碓、石臼、石盆、石缸和 不明所用的石窝石洞就开凿在营房 遗址附近的巨大的石头里,就地取 材,打造生活的物件,一路看去,让人 惊叹不已。 

这些土埂石埂是2008年永仁县 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过程中发现的, 专家把它暂定为“龙潭营长城”或“滇 北长城”,“滇中北界有长城”遂渐渐 为外人所知。一个鲜花盛开的五月, 云南著名作家汤世杰探寻此地,为这 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竟然有如此庞大 的遗迹所震撼,长久地静默在龙潭营 的山风中。

方山上的诸葛营,营盘山上的龙 潭营和三合营,互为犄角,拱卫着怀 中小城苴却。一处馆驿,两处营垒, 就这样紧密地集中在一条沟通中国 西南的古道上。在方山营盘山的北 面,有弧形的金沙江环绕,苴却街就 在弧心上。史书上说,苴却街为“环 金沙江大曲之中心”,就是现在看来 也还十分准确。营盘山尚未开发,森 林里藤瀑依旧。方山现已开发成为 AAA 级景区,它古老的历史可以从 出土文物上得到印证。《新纂云南通 志·金石考五》三次对方山铜鼓的发 掘作了记载。一次是乾隆三十一年 (1766 年),清代名将阿桂为征讨多 次骚扰云南边境的缅甸酋长,从大金 川率军入滇曾驻军苴却方山。在方 山诸葛营故址,发掘出两面铜鼓;一 次是嘉庆间,有人在方山发掘出铜鼓 一面。史料记载是“鼓如瓦缸,四周 有蛙、蚧之形,击之不甚鸣。唯置之 于流泉,水激其心,声甚厉”;还有一 次是光绪二十二年(1896 年),永仁 县本地人彭加善、李福云又在方山西 北麓发现一面铜鼓,曾被当做演奏乐 器用,解放后被解放军西南服务团云 南支队接管永仁的部队发现,视为珍 宝,收缴后送楚雄保管,后为云南博 物馆收藏。这些铸有汉篆的铜鼓或 许就是秦汉三国时期曾有军队驻扎 苴却的一个证据。可惜这些铜鼓至 今还没有人作过研究,究竟是哪一朝 代的遗物,并不确凿。确凿的证据是 位 于 永 仁 县 城 中 心 区 域 的 距 今 4290±135年的“菜园子、磨盘地半地 穴式住房建筑遗址”。2001年,中国 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云南省文物考古 研究所、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联合 对菜园子和近旁的磨盘地进行发掘, 研究成果《云南永仁菜园子、磨盘地 遗址 2001 年发掘报告》发表在 2003 年第 2 期《考古学报》上。此次考古 发掘出房子9座、灰坑8个以及近千 件石斧、石锛、石凿、石刀、石镞、石 坠、石纺轮、陶罐、陶钵、骨匕、骨锥, 还有2公斤左右的炭化稻等,经专家 测定为新石器时代的遗物。这些确 凿的证据说明,四五千年前,这里就 有人类的炊烟袅袅升起。 

苴却方山早在 1316 年,元代岭 南禅师就在此开山建寺,取名静德 寺,而以苴却街为县城的永仁县,一 直到 1998 年才被列为对外开放县。 对外开放晚,群山中夹河而居的苴却 小城便保留了更多的野趣。那条从 方山、营盘山上流淌下来的河流,叫 永定河,淌到城里就被两道水坝筑起 层层细浪。我沿着河道去上班,最喜 欢河两岸翻飞的小鸟。翠鸟,通身翠 绿,我们本地人叫它叼鱼郞,在你离 它一米远的时候才起飞,嘴里叫着: 姐,姐,姐。小花雀,身着长条形流线 状的洁白、漆黑、麻灰三色羽毛,留着 一剪长长的尾巴,这边有人就飞过对 岸去,对岸有人又飞回来,就像从来 都不知道疲倦一样。它飞起来忽高 忽低的,让你担心它会不会突然掉进 水里去。它的飞行轨迹在我的脑海 里是一条正弦波动曲线。它和翠鸟 一样,一飞动就要发声。它的叫声是 这样的:姐姐——,姐姐——,姐姐 ——。有一种鸟,头顶长冠,暖黄色 的身上相间着漆黑色的横杠杠,到现 在我都不知道它的学名叫什么,我的 元谋老家也有,自小我们都叫它猪屎 公公,这么难听的名字真是辜负了它 一身漂亮的羽毛。它喜欢在它确定 没人的时候,悄无声息地从一棵树飞 到另一棵树上去,或者从河的这边飞 到河的那边去。要是受到惊吓,它会 边飞边叫:舅舅,舅舅,舅舅。听完它 们的叫声,你会以为它们满河都是亲 戚。群居群飞的有小米雀、黑头公 公、白鹭。小米雀个头小,橄榄一般 大,喜欢站在草尖啄草籽吃。在草籽 成熟时的秋季,永定河边的小米雀特 别多,见人就飞,飞到另一塘茂盛的 草丛里,像撒出去的一把石子。它们 的叫声十分杂乱,听叫声就知道它们 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任何纪律性。 黑头公公的头是黑色的,屁股有点 红,又叫红屁眼雀,叫声粗短,十分难 听,但听起来并不觉得刺耳。永定河 边的白鹭有三种,小的那一种,我们 叫小白鹭,嘴壳子和脚杆、脚掌都是 黄色的;大的那一种,我们叫大白鹭, 嘴壳子和脚杆都是褐色的,脚掌却是 黄色的;还有一种,比大的小,比小的 大,嘴壳子是灰色的,而脚杆和脚掌 都是黄色的。我给它们照过好多次 像,可是从来没有听见过它们的叫 声。我想,它们要是高兴地叫起来, 声音一定比它们的翻飞的身姿还要 优美。它们自由地沿着河道飞出飞 进,悠闲得让人羡慕。问它们夜宿何 处,城边上岗丙村的老表告诉我,它 们晚上就住在附近高山上的大树稍, 太阳一出就下河来,下河来找小鱼小 虾小螺蛳吃。永定河里有野鸭子,在 我去上班的时候偶然碰见过两次,都 是在天将明未明的深冬。一次两只, 一次五只,在我慢慢靠近想看得更清 楚点的时候,它们就游到我更看不清 楚的远处。在我试图靠得更近些的 时候,它们飞走了,都是沿着河道往 外飞走的,估计飞到玉米冲那一带去 了,那里有一座宽阔的水库和众多的 水塘,水浅草深,是它们的乐园。 

穿城而过的永定河,它的勃勃生 机还表现在水里面。春天刚刚过去, 两岸的纷纷攘攘的野樱花落尽,小鱼 就起来了,只有瓜米壳一般大小,一 群一群的,从青苔上游过,碧绿的青 苔都会为之改变颜色。有一种永远 长不大的小鱼,长不过寸余,体型偏 宽,在这个季节最活泼。它们成群结 队,沿着浓密的水草调皮地游到水 面,一翻肚皮一转身又钻回水的深 处,于是点点亮光在水面一闪不见 了。这条河小,鱼也就长不大。除了 水势浩大的夏秋,其它季节都能看到 细小的鱼群一群一群的从眼皮底下 游过去,不发出一丁点声响,但仍然 能感觉到它们是多么的热闹。

 更热闹的是隔河不远的四方街, 街心有两颗百年老黄葛树,现在依然 枝繁叶茂,成了四方街的标志。天要 亮将亮时,几十上百的人身着各式各 样各种颜色衣服聚集在这两棵大树 下面,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路过的你 要是多嘴,好奇地问他们在这里等什 么呀,他们会嘻嘻哈哈地说,等活路 干。“活路”,这是怎样的一个词啊。 这是苴却街的“劳动力市场”,等活路 干的人们大多把一只手攥在另一只 手里,旁边通常放着一条蛇皮口袋, 里面或者装着麻绳扁担,或者装着镰 刀斧头,或者装着泥掌垂线。天不 亮,用工的单位或人家和他们谈好价 钱,用皮卡或摩托把他们一车一车接 走,那就算是入市了。天渐渐亮开, 该入市的已经入市,入不了市的就打 纸牌,继续等适合他们的“活路”,要 等小半个早上,这些自然集聚在两棵 大树下等着“挣钱”的人们才会彻底 散完,而散不完的是这两棵黄葛树的 传说。传说,这两棵树是金龙章的祖 父载下的。金龙章是苴却街外的桃 苴村人,是苴却街上人们嘴巴里的著 名人物,清华大学毕业后留学美国, 获麻省理工学院机电硕士学位,是解 放前昆明发电厂和云南纺纱厂的创 办人和经营者。传说他后来去了美 国,办实业挣了很多钱。

不远处是另一个入口,明清时期 有一条叫作永定街的热闹街道从这 里进入四方街。那条街现在还在,只 是名字改了,与另一条街合并,通称 文庙街。在这个入口处,有一家回回 香早点铺,铺子最里面的靠左的一个 角落里永远放着一个高腰草墩,草墩 上有一个精钢盆,里面常常会有小半 盆的一块零钱,方便找补。有人来到 铺子门口,老板就问,米线面条?来 人说,苟饵丝!一碗热气腾腾的饵丝 分分钟就上来了。熟悉的常客来了, 直接把七元的零钱丢进盆里说,煮碗 抄手果。有几个长者,也是常客,爱 吃猫耳朵,进门就说,果煮碗猫耳 朵。猫耳朵就是面疙瘩,面粉和水揉 了成一大坨,揪一小块,捏扁,形状像 猫的耳朵,下水煮到漂起来就熟了, 七八个猫耳朵就是一碗,也是七元 ——现在吃这种猫耳朵的人已经不 多了,苴却街上煮面耳朵的,仅此一 家。有意思的是“苟”“果”二字。苴 却人喜欢把“给有”说成“苟”,有还 是没有的意思;把“给我”说成“果”, 是给我来一碗的省略说法,苴却人 都懂。有人在铺子吃一碗,还要带 走一碗,老板每天就要把“带走的 ——好了”说上好几十遍。这家铺 子的面是人工和的,面条是手擀的, 米线是用桂潮米做的,滑刷绵软,合 本地人的口味,尤其是盖在上面的 那七八点方方正正的蚕豆大小的红 烧牛肉,嘴里嚼着,滋味深长,更深 长的是这家铺子的年纪,和改革开 放的时间一样长了,也许,还要和这 带着“苟”和“果”的苴却口音一起继 续传承下去。

文芳聪,彝族,云南作协会 员,现在永仁文联工作,业余写 作,有诗、散文和小说发表、出 版,获过小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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