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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田尿了木队长

 2016-07-21 15:46  来源:

让那块地伤透了心的不只一个人。那块地牵动着整个红泥村人的心。

那一年的那一天,艾妮站在沁水湾最高一个土埂上,手搭凉棚,就可以看到整片沁水湾里的情况。已是正午,太阳像是一砣燃烧很旺的煤炭,白亮白亮,放出的热将土埂上正在盛开的野葵花都烙蔫了。地里成片的苞谷苗虽然都已冒过人头高,都已冒出了麻雀色的天花,但叶片也还是蔫了。苞谷树杆的腰上,一个个细细的苞谷棒儿,也正吐着粉红色的蕊丝。但红蕊刚一露头,就给太阳晒蔫了,晒黑了,晒得有气无力。原本剑叶一样的苞谷叶都卷曲了,裹了筒。由于缺肥,叶片很薄,很窄,枯黄而且干瘦。远远看去,整个苞谷林像是近冬的草原,像铺了金,很美,但很憔悴。

艾妮清楚,再这样晒上三天,整个苞谷林就会着火,一年的想头就会泡汤。

苞谷林里的人们,正在慢慢蠕动。他们一部分人给苞谷林薅草,而另一部分人则用木桶从沁水湾凹地正中那一眼泉里磕磕绊绊担来水,在每一棵苞谷杆下浇上半瓢。

艾妮擦擦汗,再一次看了看坎下路的延伸处,那里除了被晒得焦裂了的红土,没有一个人影。她抬头看看天,天上没有一朵云彩,整个天空之下、山峦之间,到处一片火洞洞的,像是蒸锅。

她再一次叹了一口气,将空桶担在肩上。这是男人的活,每天可以比妇女多领两分工分,如果是干女人活,这时候其实可以坐在生产队的烟管室里,给烤干的烟叶分级扎把,闷是闷点,但一点也不晒。艾妮却一点也不服输,不想放弃。她知道,一天多两分工分,一年就会多出六、七百分工分。这六、七百分工分可以多分两百斤苞谷,可以度过那一年一度的饥荒的难关。

生产队长木树林举了举头上的草帽,一步跳下土坎,说,艾妮,你为啥还呈强,男人干的活,让男人干就是了。不就是多两分工分吗?木树林是生产队长,照理是不能说这样的话的,可是,他看到艾妮那样子,心里不好受。

艾妮放下担子,撩起衣襟擦头上的汗,却有些不给脸:你是领导,站着说话认不得胯子疼呀?

木树林说,我……

艾妮说,我说错了吗?

木树林说,我……

艾妮发现木树林目光有些异样,低头一看,脸就红了起来,原来自己擦汗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了白嫩嫩的肚皮。艾妮说,你当队长,眼睛就可以经常下乡咯?

木树林笑了一下。这艾妮的确是太美了。眉毛细长,一双眼大而清澈,嘴唇厚而棱角分明,鼻子坚挺,两颊红里透黑,典型的彝家美人。特别是那一对奶子,鼓胀胀地将汗衫顶得高高的,像是叫魂山的顶,怎么会不让人眼馋?

木树林正要说什么,苞谷林深处传来了一男一女的对唱:

男的唱的是:

大河涨水小河清,

小河无桥难通行。

丢个石头试深浅,

唱首山歌试妹心。

女的唱的是:

山上青松山下花,

花笑青松不如它,

有朝一日霜雪来,

只见青松不见花。

男的再唱:

哥弹三弦无人听,

自弹自唱解宽心。

恋妹只有梦里会,

醒来空想寒五更。

……

女的唱:

高山点荞荞杆红,

老远望妹耽误工。

阿哥若是也盼我,

月上树杈就相逢。

认真一听,两人都知道男的是刘来宝,女的是安菊。

艾妮说,他们终于搞在一起了。木树林说,是呀,仔细想想,他们也不容易……你呢,一个人孤单得很呀!艾妮说,我孤单啥子?我有儿子呀!木树林说,艾妮,你就别骗我了,你难道不怕……艾妮说,我怕啥?我们彝家人不是有句话叫做:不怕虎长两张嘴,就怕人有二条心吗?那才叫怕呢!

木树林还要说什么,那边野葵花编织成的凉棚下面。艾妮的儿子龙田叫了。

龙田好小。头小得像个拳头,眼睛小得像是颗小豆,身子小得像是一只小猫,一看就知道是先天性的营养不良。照龙家目前的情况,要让一个孩子活下去就已经不容易了。家里穷得叮铛响,一年的粮下来,只有点苞谷、苦荞、洋芋和萝卜,掺上野菜,掺上豆糠,半年就吃光了。还有半年得东家借,西家讨,拾荒,挖野菜,才能勉强糊口。不过不只是他们家,整个红泥村情况都不太好,一年到头收下的粮食,都是勉勉强强过个年,第二年一开春,装粮的篾箩就会底朝天,空旷得心慌。不过好在艾妮丈夫龙坝在外工作,他们结婚好几年,也就生了个龙田一个儿。不像其他家,两年一个,几年功夫,一个家里都是张得让人心焦急的小嘴。其实那哪里是嘴,那是无底洞,要吃要喝,要哭要叫,弄得一个家不得安宁。艾妮带一个儿,不像其他人家费劲。到地里做活,将儿子往背篓里一丢,气不喘一口就带到地里。艾妮常常选一个凹地,将龙田放下来,从腰间解下一条草索,一头将儿子拴住,另一头拴在土坎边的树柯上,在他手里塞一个煮熟的洋芋砣,或者苦荞粑,就进地里干活。龙田饿了,就啃两口洋芋。龙田在土里爬,在土里刨,在土里滚,尿急了就往土里撒。困了,就倒在土坷垃上睡上一觉。或者自个儿伸手去捉蚂蚁。两手一掐,蚂蚁就会断成两截,再掐,蚂蚁就不见了,黑色的肉泥里,有两只细细的蚁腿在动。他不掐花,看到花就笑,用小手轻轻地摸,再笑笑,放了。

隔三差五,艾妮就会汗着脸回来,往他嘴里塞上两颗山葡萄,或者羊奶子。那些山里的东西真的很好吃,甜,而且香,能充饥。

可龙田还是瘦。现在木树林一看到龙田的瘦脸,心疼得吸了一口冷气,说艾妮呀艾妮,你是怎样养孩子的呀!说着,忍不住蹲下去,伸手去抱龙田。在抱龙田的时候,却有意无意的将手停在了艾妮的鼓鼓的奶子上。不想他的手背猛地一热,好像是给啥烫了,他一惊,想要退开,却又险些给南瓜藤蔓绊倒。原来龙田尿尿了。龙田的尿线很细,但很长,很远,淋得木树林一头一脸。木树林连忙放下,龙田的尿还在继续。龙田的尿从他黑黑的胯部开始,越过毛豆秸,越过南瓜花,惊起三三两两的野蜂。

艾妮笑了,艾妮站了起来,擦了擦汗说,小龙田,他是你老丈人呀,你这样无礼,到时候抢亲可抢不到的。老丈人不软口,看你咋个办!

老木说,是吗?他们还小,他们懂个屁。我们先把交道打好再说吧!

艾妮说,生产队里那样嫩那么多的野葵花,朵朵都朝你开放呢,你看得上我呀?羞!

木树林是红泥村生产队的队长。他能安排一个队两百多人的生产生活,还给孩子治肚痛,给老人治头晕。木树林在生产队的威信高,他说一不二。只有他不想办的事,没有他办不好的事。虽然有权力,人人怕,但他心好,人正,不会乱来,有时开开玩笑,打打闹闹,却从不动真的。

艾妮说,队长,庄稼都这个样子了,还苦挣啥子?你没有看到吗?大伙儿都心不在焉,踡着手指头使猛力呢!早上能担满桶,下午担半桶还打痨蹿。木树林看了看被烈日烤得半死的苞谷林和软不拉叽的干活的人,就是,使牛要认得牛辛苦。木树林几步跨上高坎,从包里掏出一只锑皮口哨,猛吹了三声,大声叫道:

今天就整到这里,休息!明天一早太阳出山以前到地里!

木树林刚转身,就听到土坎后传来两声牛哞哞的叫声。接着是老龙头举着背上的一砣肉,十分努力地爬上土坎。老龙头一边将龙田抱起,放到牛背上,一边说,孙子,骑牛牛,我们回家。木树林嘀咕了一声,老龙头,放牛你就放远点,叫魂山上的草那么好,你放到这里来干啥?老龙头说,队长,你说啥来着?只要牛养壮,秋天耕地、春天播种拉得出来,不就行了?过来,过来,裹一支我刚熏好的兰花烟。木树林说,算了算了,忙不过来,老龙头,我还要看看队里的化肥到了没有,说不定过几天有场雨,好及时给苞谷施施肥。

木树林在苞谷林里三转两转就不在了。老龙头回过头来说,艾妮,我先前在树林里拾到几朵鸡棕菌,在前边的野葵花树下,你拿上来,回家给龙田煨一碗汤喝。我这孙子,都瘦成小猴了。

老龙头是背锅,天生一砣肉赘在后背上,团团的,大大的,背上像是背了一口锅。吃药消不掉,动手术也取不了。弄不掉就只好让它留在身上,只是走路不能像常人一样健步如飞,干活不能像常人那样肩能挑背能扛。生产队里对这样的人,只能照顾干一些轻一点的活,这不,多年来,队里都安排他给生产队里放牛。可别看老龙头是个背锅,来给生产队的贡献还是不少。老龙头佝着头,勤勤恳恳地放着他的牛,这些年来,那怕地里没有草,那怕生产队里没有牲口饲料,那怕冬天再寒冷,老龙头饲养的牛都长得膘肥体壮。每到春种冬耕的时候,生产队里的男人只管找老龙头牵牛,放心地使牛就是。田地里活再多,再苦再累,那牛劳累得趴下,但只要还有一口气,牵回来,交给他,过了三个月再去看,那牛满身肌肉,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子用不完的劲。

木树林当然就放心把生产队里的牛交给他啦!

对于刚才的那一幕,老龙头早就看到了。这几年,儿子不在身边,艾妮年轻,心火旺,常常会有人打她的主意。老龙头便在暗中当她的护花使者。这一点,不管是艾妮、木树林,还是其他人,大伙都心知肚明。老龙头想,自己发的电报,儿子龙坝在矿山应该早收到了,如果他能请到假,应该就是这两天就该回来的。老龙头不由得将头扭过去,朝村口的大路看。

如果儿子回来,那里是他的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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