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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21 15:46刘远航回到家里,天已擦黑。打开门,安菊没有像以往那样走过来给他换拖鞋,换衣服,再给他在桌上摆热气腾腾的饭菜。刘远航虽爹妈死得早,只读过小学三年级的课本,但他脑子灵,几经折磨,该脱的皮脱了,该受的伤受了,该流的泪流了,人就变得更成熟,幸运的是,他最终还是发了,赚了钱,安了家,在城里买了房,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但刘远航也有他的苦恼,就是妻子安菊年过四十了,还没有生过一个娃。十多年以来,他们跑了好多医院,试过好多偏方,但现在还没有怀孕的迹像。刘远航为此没少打过主意,把安菊离掉另娶一个,或者在外养育个小的,或者……可是,每有一次这样的想法,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将机会错开。为了这事,其间发生了很多让人不好再提的事。说到底,这安菊对他实在是太好了,他们共同走过最苦难的旅程。同时,安菊也是个不好对付的女人,她柔中带刚,软中有硬,像一棵爬墙刺一样,几十年来紧紧护着他。他们能走在一起,能从一个复杂的环境、复杂的事件里走出来,的确不容易,好像是上天有一种什么东西,在紧紧拴着他们,不让他们分开。
他边换鞋,叫了一声:老婆。安菊没有应。有点反常!菊儿!还没有应!刘远航衣服都没有换,朝卧室忙了进去。
安菊合衣躺在那里,灯没有开,黑乎乎的一片。菊儿。他打开灯,伸手去摸安菊的头,好像没有发热,正把脑门贴在安菊的脑门上,安菊一把紧紧搂住了他的颈子。
他顺势抱住她,在她的头上亲了一下。菊儿,你吓死我!
咯咯,安菊嗔怪,你轻一点,还粗野得像头牯牛。
啥?他有些愕然。
安菊说,把耳朵伸过来。刘远航把头伸了过去,将耳朵贴近安菊。安菊将刘远航的耳朵紧紧贴在自己的肚子上,说,你听。刘远航听了一会,说,啥?安菊说,你的耳朵聋了吗?刘远航说,我真的没有听到什么,我一点也听不到,是你肚子疼了?安菊将身子忽的背了过去,说,看来你关心我都是假的。
刘远航说,怎么会,我最关心的是老婆。
安菊转回身,紧追不放,那谁是你第二关心的?第三呢?
冤枉啊!刘远航举起手,我对毛主席发誓,我最爱的人是安菊,第一是安菊,第二是安菊,第三还是安菊!永远是安菊!我只爱安菊!安菊是我唯一爱的人!
扑哧,安菊忍不住笑了出来,得了得了!几十岁的人了,正经点!你真的还不知道呀?
刘远航说,我笨,你不又不是不知道,快快,说给我听,到底是怎么了?
我今天去医院作了检查,医生说我有了。
有了,有什么了?刘远航一脸疑惑。
安菊说,你不是做梦都在要的吗?娃儿呀!
真的?!刘远航一下子跳了起来,他一边拍手一边笑,说,我有孩子了!我有儿子了!哈哈!安菊说,原来你是要儿子?刘远航忙改口说,男的女的都一样,只要你怀上,我都高兴,我都要当爸爸了!安菊转嗔为喜,在刘远航鼻子上戳了一下说,这还差不多。刘远航忙站起来说,夫人,你要吃啥,我给你做去。安菊说,厨房里炖有鸡,你给我端碗汤来。
这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刘远航禁不住从柜里拿出一瓶存放了十多年的玉林泉老酒。刘远航一边往杯里倒,一边说,是那些草药起的作用吧!来,我们两口子好好一醉方休。安菊说,我还能喝酒?刘远航拍拍脑袋说,我是高兴昏了头,来,我替你喝。说着,他左手端一个杯,右手再端一个杯,互相碰了一下,说,老婆,祝贺你要当妈了。吱地喝了一杯。然后又说,老公,祝贺你要当爸了。吱儿,又是一杯。然后再说,孩子,这是爸妈敬你的酒,你在妈妈肚皮里,要健康成长,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别跳皮,到时爸爸举行隆重的仪式迎接你出来……安菊说,你这样喝呀?小心都喝醉了。刘远航说,我高兴呀,我得好好醉醉,你看,为了这娃,我都一年多没有放开喝酒了,你说我这嘴里,酒虫子都爬满了……刘远航说,不过,我今天在红泥村就喝了不少,梁副县长的酒量也好像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大过。安菊说,啥,你回红泥村了,你去红泥村干啥?刘远航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安菊十分激动,一下子坐了起来:啥?要出钱给他们修路,还要出钱给他们引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刘远航忙说,你别激动,你别激动,有话要好好说,别伤了胎气。安菊在刘远航的搀扶下,慢慢躺回床上。刘远航说,这事得好好合计一下。不知高低莫爬坡,不知深浅莫过河。这是我们老辈人说过的话。安菊说,你背着我去了一回红泥村,还将这样大的事情给决定了!你也不想想,当初他们是怎么对待你我的!
安菊说着,眼眶都红了。
刘远航吱儿地将一杯酒倒进嘴里,抿了抿唇,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门铃突然响起。安菊示意要刘远航开门。刘远航说,别管,让我清静清静,整不好又是矿山上的那些黑娃子讨要工钱。可那门铃却不屈不挠地响起。刘远航还是不理,没法,安菊只好起来,轻轻走过去往猫眼里一看,连忙回来对着刘远航的耳朵说,是梁副县长!刘远航忙说,快开门,让他进来。
梁杰一边进门一边说,刘董事长呀,你一夜不开门,我就一夜在你的门口等着,看你往哪里走。刘远航说得罪得罪,谁会想到是梁副县长大驾光临。刘远航忙让座,却看到梁杰手里提着东西,说,怪了,想不到县长还给我这样的一个小包工头送礼,天要翻了吧!梁杰说,不是,你想不起来了?是红泥村的乡亲们送给你的一大包鲜板栗,还有一袋什么,好像是药材。先前你下车时忘记带回了,我给你送过来……我羡慕你有这么好的乡亲呀!安菊接口说,要了干嘛,谁稀罕他们的东西,菜市上多的是。刘远航说,能这样说话吗?你不懂就别开腔。梁杰说,香甜的米酒越喝越醉人,感情的手越牵越暖和。我们不是越走越亲吗,越走关系越好吗?刘远航说,就是就是。
梁杰看了一回刘远航屋内的装修陈设,赞叹有加,点了点头坐下来,抽了抽鼻子说,好香,有好吃的吗?刘远航说,请你喝老酒。说着,让安菊从餐厅里将酒提了出来,又拿来酒杯,端来鸡肉,炸了一盘花生米。梁杰喝了一口,连连赞叹,好酒,好酒……你的日子真的不错,这些年的辛苦,还是有报答的嘛。刘远航说,这还要感谢你的关心,你分管我们这块工作,操烂心了。梁杰说,现在是和谐社会嘛,作为政府,愿群山变成亲人,愿峻岭变成朋友,愿贫穷都远离我们。你越富,说明我们的工作做得越好。刘远航说,我懂你的意思。梁杰说,这就好。梁杰回过头来对安菊说,嫂子呀,我听说你离开红泥村多年了,也该去看看,那里的变化很大的。安菊说,有啥值得去的?差点给他们整死了。梁杰说,都过去很多年了,就是块石头,也早风化成泥巴了,我想呀,你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跟他们不同。你们心眼放大一点,那些事情就小了。如果心眼小了,事情可就大了。整年整月都想着它,心头实埂埂的,人咋快活?还不如把它化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就都解决了吗?安菊说,话是这么说,可是一时还难转过来的。
酒喝得差不多,梁杰抬起手腕来看了一下说,我得走,明天要开一个水利工作方面的会,还得准备一些材料,以后再来看你们啊!刘远航把梁杰送下楼的时候,小声说,有些事情,得一步步来,还得让我把家里的工作做好,我的钱,可都是安菊管着的。
梁杰笑笑,说,呵呵,又一个气管炎。不过有气管炎好,有人帮你管事呀!
送走梁杰,刘远航又一次趴倒在安菊的肚皮前。安菊推他,他说,别推别推,让我听听我儿的声音,我和他说说话,以后他跟我亲近些。安菊说,他那么小,哪里就有声音了?你别折腾他了。刘远航起身,搂住安菊说,真的是太好了,真的要感谢给我们送药的人。安菊说,给我送药的是谁呀?你以前从不告诉我。刘远航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我给你说了,你不要生气,你要感激他们才对。安菊说,为了我们的孩子,咋个办都行,有屁就放!
刘远航说,是龙坝,还有老木。
安菊的眼鼓得大大的。刘远航说,这药方是当年老龙头留下来的,写在一张发黄的纸上。但那些草药却很难找,太珍贵,是队长老木爬遍了整个叫魂山,才弄到的。他们给了我,我怕你知道后不吃,影响了我们的大事。所以我就说是去观音寺求来的。
刘远航说,我们已经从那块土地走掉了,可他们还在,那里太穷了,他们还需要大伙的互相帮助。
安菊呆了半天,泪水从眼角滑了下来。安菊说,冤家呀,都是为了那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