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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21 15:20为了生,我们常常忘记了死。为了爱,我们常常忘记了恨。为了幸福,我们常常忘记了苦难……
——题记
太阳西坠,一缕缕金色的光辉从树隙间照了过来,光随影动,形影不离。村东一间土掌房里,一个彝家妇女搀扶着一个干瘦而弱小的男人,一步步从木楼梯上撑了上来。在土掌房的楼顶上站定,男人早已气喘吁吁。
那男人佝头佝脑,久病未愈的样子。他在木椅子上坐下来,也费了很大的劲。透过丛丛树林和开得金黄繁茂的野葵花丛看了看,再喘了一口气,他说,艾妮,这龙田,还不见影儿呀!
那叫艾妮的妇女,看上去就精神得多。她浓眉明眸,高鼻阔脸,肤色红润,身材饱满而结实。整个来看,该突出的地方还突出,该收缩的地方藏得很紧,一点也不像是四十多岁的人。她从男人身上腾出手来,举过头顶,遮住西照的辣日,朝山凹处那条弯弯曲曲的、一伸一缩的路看了看,叹了一口气说,这娃儿,不是说好要来的嘛……不过,龙坝,我给你说,你得到的消息怕不准,木树林这几天忙得要死,人老昏筋,他接的电话,恐怕他记错时间了。
龙坝说,就是,从早上算起,我们今天都上了五次楼了。
这是云南大山深处的一个村庄,纵纵横横的山岭将高原厚土一圈一圈地围了起来,那些山,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险,山山相连,众峰簇拥,山到高处,云遮雾绕,没有尽头。山上多树,林里多鸟,多兽,有很多不知名的花草藤蔓。还有水,从山体里渗出,从岩缝里滴出,从泉眼里挤出,从远方的峡谷里流出,晶莹而剔透,浩荡且奔腾,像缕缕蔚蓝的绸带,在峨岭的胸前颈后飘来绕去,将山谷切割得差参起伏,转弯抹角,来去复杂。而云呢,云像一袭袭轻纱,像一床床绵絮,像一缕缕叹息,在山谷里,在峰峦间,在河流上,在高高的天幕处,能飘逸的飘逸,能飞扬的飞扬,变幻莫测,来去无形。在而就在这些山与水的间隙里,在云与雾的交汇处,便有了路的连结,有了村庄的层叠,有了人烟的繁衍。
这山谷里,有一个小小的坝子,土壤肥厚,人烟密集。因泥色深红,人们便称之为红泥村。村庄里多为土掌房,彝家人造,四四齐齐的墙,平平整整的顶,都是红土筑成。有的年代很久,有数百年的历史,瓦顶上覆了青苔,偶尔还开几株不知名的花儿,或红或白,招蜂引蝶,门板上积了烟尘,廊檐下飞着燕子。干干净净的院落里,因形就势,这里挂两串大红辣椒,那里堆两垛金黄的苞谷。角落里,扁柏或者乌桕,绿出了院墙,遮住了光阴。
龙坝和艾妮正说着,村民小组组长木树林领着几个人小跑着过来。每抬起脚,脚下就冒起一阵黄灰。他们手里拿着大红布标,在虽是傍晚却十分毒烈的日影里跑得汗流浃背。
艾妮大声说,老木,正说着你呢,你跑个啥?你不是说田儿他们要回来吗?害我们在这里久等!
木树林说,你没有听到早晨的喜鹊在叽叽喳喳地叫得欢吗?你没有看见我们正在忙吗?我认得你心口都等疼了,眼睛都看酸了,我也一样。但脚长在人家肚皮上,那是遥控不了的呀,憨婆娘!
艾妮笑笑,她有些不好意思。她说,你……
木树林说,我也说不准是今天还是明天,这些日子,县上的领导随时都有下来的可能,我们红泥村热闹起来了。我们先作点准备。如果龙坝放得下,你就帮我们干干活好吗?
艾妮说,那,他普珠婶呢?
木树林说,她忙着烧腊肉,杀牛杀羊杀狗,办三大碗……明天有客人来,还要请你做火烧牛肉,那可是你的拿手菜。普珠昨天夜里想木叶,都哭了一大晚上。今天等不来,又揉眼抹泪,都成了痄疤眼了。婆娘型!
龙坝说,母牛尿多,婆娘泪多,都这个德性。
娘想儿,想断肠。儿想娘,会有多长?扁担长?拇指长?眉毛长?
艾妮转身,从楼下的灶塘边端来烤好的酽茶说,你一个人好好歇歇凉,喝喝茶,我去帮帮他们。老木也是,头发都熬白了,这个村民小组长不好当!
艾妮风扯扯地走了。
掌管天地万物的诚格兹呀,你保佑我们吧!龙坝闭上眼,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地念道。
一弯月亮不知不觉地从东边的山巅上露出脸来。那脸儿茸茸的,怯怯的,小小的,干干净净的。那月光轻轻悠悠地落在峨岭县城西的一间小小的出租房的窗前。一个二十来岁的名叫木叶的女孩子站在这里,静静的凝望着从远处叫魂山深处流淌出来的舍郎河和河岸上的那条车来车往的乡村土路。流水轻轻浅浅,在月色里发出幽暗的光,来来往往的人就在光影里移动。
她双眸顾盼生辉,却有些忧郁。她有心事。
这是木叶临时租借的房子。这一段时间以来,她和从小就青梅竹马的龙田共同住在一起。他们俩在一个村长大,两小无猜,读书了,长大了,木叶没有考上,便打工挣钱,而龙田则读了书,几经周折,在县政府办公室上班。他们虽然住一间房子,但他们分床睡,龙田一直迟迟没有更为亲近的表示,这让木叶心如火焚,内心七上八下。说准确点,她还不知道龙田在这件事情上到底有什么打算。龙田呐,办事情越来越成熟了,越来越老练,特别是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以来,常常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这不,前几天龙田跟着政府领导下乡,一去就杳无消息,打了无数个电话,里面的回音都是: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天知道,这龙田是到了哪个服务区,会不会他是有意在回避她。
夜深了,月光更明,天空更静。木叶站得倦了,只好将目光拉回,有些不舍地回到屋里。再一次看那摆在桌上的手机,那手机却是哑了一样,几天没有吱上一声。木叶有些生气,有些不耐烦,不甘心地将那手机打开看了看,又扑地扔在了桌上。
等了很久,她睡着了。
木叶忽然听到阿爹木树林叫自己,她连忙跳起来一看,自己竟站在一块无边的田野里,田野一片荒芜,寸草不生。阿爹弯下腰,将远处的泥一块一块地搬过来,又一块一块搬过去,来来往往,多次反复,有些愚公移山的狠劲和痴愚。木叶说,阿爹你是干啥?阿爹板着脸说,多好的泥,出产好得很的,不能让它流失。木叶笑,说,爹,你管得了这么多吗?阿爹说,我是村民组长,我要负责……木叶心下一笑,爹就是老古董,都什么年代了,还看重这。爹当了多少年的村民小组组长,为村里付出的太多了,却没有啥回报。不过她知道自己说不过爹,不想理他,便抬脚朝土埂边的一簇开得金灿灿的野葵花走去。刚走几步,却脚痒痒的,低头一看,从泥土里钻出一条长长的蚯蚓,那蚯蚓正在拱自己的脚板心。她咕滋地笑了一下。她知道,田里有蚯蚓出现,就说明年底的收成很好,不过呀,地里再好,又以值几个钱呀!她抬起头,阿妈正汗流浃背地锄地,每锄一下,红灰就翻起一片,有点像是战争影片里的硝烟。她伸手去想接阿妈的锄头,可阿妈却不理她,拾起锄头,扛在肩上,径自朝田野里走去,一步一步消失在土堆的尽头。她去追,不料脚下给什么绊了一下。她扑倒在地上,伸手一抓,却抓住了一条蛇,那蛇全身青绿,浑身冰凉,蛇回过头来,眼盯盯地看着她,口里的蛇信红红的,尖尖的,一伸一缩,朝她逼来,让人骇怕。
啊呀!木叶大叫了一声醒来。不料自己却是靠在一个人的怀里,自己的手紧紧握住那人的手。那人说,木叶别怕,我是龙田。
木叶一身冷汗:龙田,我……
是做恶梦了吧?龙田说。
木叶点了点头说,好怕!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这几天都到哪去了?像鹰一样常常来去无定,电话也打不通!
龙田说,我下乡了,我不是给你说过吗?跟梁副县长一起,你知道他那干劲,像是上紧发条的钟,一刻也不会停。这几天我们都走了五个乡镇了。还到田间地头,到农家。这不,明天还要去红泥村……
我生怕你不回来,你也不打个电话……木叶说着,两行泪水一下子跌落出来。
我不是回来了吗?龙田说着,心里一颤,忙伸手去揩,手里的公文包啪嗒一下掉了下来。龙田面颊潮红,他伸出舌头,刚接触到木叶的眼睫,却触电了一样连忙缩回。木叶倒是有些主动,伸出嘴唇,一下子噙住了龙田的唇。
龙田的双手,先是捧住木叶的脸,再是轻抚她的秀发。那头发长而乌黑,一丝一缕,在心上浮动。
木叶说,龙田……
龙田说,木叶,我……我……
木叶满眼深情地看着龙田说,我什么?你说呀,你把话说完。
龙田说,我,我好……爱你。
木叶闭上眼睛说,最深的爱是不需要说的。
这次是龙田主动了。尽管他动作拙笨,他还是一口就啜住了那一张刚要离开的红唇。龙田那双手颤抖着,却有些急不可耐,他捉住了木叶那饱满而结实的乳房。他的手像是条鱼,在木叶薄如蝉羽的衣服里畏畏缩缩。木叶一下子瘫软了下去。
木叶好沉醉呀!星星不在了,夜色也不在了,窗前那条河流的汩汩声也没有了。
而就在龙田快要深入木叶那最为珍贵、最为隐秘的地方时,木叶一下子挣脱龙田的束缚。龙田脸色绯红,十分难堪。他说,……木叶,你,你不愿意吗?
木叶说,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真的喜欢我吗?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辈子吗?你真的不会后悔、不会计较吗?
龙田再一次搂紧木叶说,木叶,我想好了,我想了很久。你是我的唯一。你是我一生中的最爱。我不会去听那些闲言碎语,我也不相信那些无聊的话语。我爱你,胜过一切,即使你……我也是这样,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决定了的事,就会坚定不移。
是海枯死烂吗?木叶问?
龙田说,是……就像我们的阿爹阿妈,白头到老,一生一世。
泪水从木叶的双眸里流出。木叶说,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你不知道,我等了好久好久……
木叶说,从此时此刻起,我就是你的了。我会给你的,但不是现在。等我们事业有成的那一天,我们再……我们太年轻,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要相信我,我是干净的,我是清白的,我对得住你。
龙田说,你别说了,我相信。
木叶说,好好休息吧,明天一大早,你不是要回红泥村吗?
龙田说,我们一起去吧。我知道你……
木叶指了一下龙田高挺而恬静的鼻子,你是跟领导去,我去好呀?过两天你有空了,我们一起回。
龙田笑了:一起回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