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 牛背上的童年

在记忆的褶皱里，牛背是一张永不褪色的旧照片。它载着我穿过青石板路旁的野花丛，掠过稻田里起伏的绿浪，最终停泊在时光深处的某个黄昏——那里没有牧童的短笛声，没有牛铃的叮当声，只有泥土与草料混合的温热气息。

我家的老水牛，是我童年最忠实的伙伴。它的脊背宽厚如山，驮着我走过了无数个晨昏与四季，也承载着我最初的欢笑与成长。

放学后、星期天、假期里，我总爱牵着它的缰绳，把它赶往山坡或田野。老牛的脾气极好，走起路来沉稳如钟，蹄印里盛着露水，踩碎路边的小野花，溅起的水珠沾湿我的裤脚，却像给童年镀了层清亮的釉。骑牛上坡时，它慢悠悠的步伐仿佛在教我如何与自然共舞；下坡时，我总是紧紧贴在它的背上，生怕被颠下牛背，那种紧张与刺激，至今仍让我心潮澎湃。

夏天的热浪让老牛总爱滚入水塘，泥浆糊满身子，这时骑牛便成了奢望。我们会将它赶到小河边吃草，趁它在水中洗澡时，我们便卷起裤腿，用木棍蘸着清水帮它搓去污垢。待它浑身清爽地从河里出来，牛背又成了我们的“专属座驾”。若是晴空万里的午后，我便仰躺在牛背上，看云朵在蓝天中缓缓游走。偶尔，同伴们会来一场骑牛比赛。在平直的田埂上，牛蹄踏起尘土，笑声与号子声交织成歌，老牛温顺地配合着，仿佛也懂得这场游戏的欢乐。

牛与人之间的情感，是童年最温柔的注脚。若是牵绳脱落，我跑过去帮它重新系上，它会一动不动，像座沉默的石像；若是傍晚赶牛不及，只需在家门口唤上几声。听到第一声呼唤时，它会抬头朝着家的方向静静凝望；听到第二声呼唤时，它会回应一声“嗯——”，仿佛在说“知道了”；第三声唤罢，它便循声而归，踏着暮色一步步朝着家的方向靠近。

冬日里，我们常在树林旁烧火取暖，它吃饱后便静静地卧在不远处，偶尔蹭过来用温热的身子挨着我们，仿佛在与我们分享这团火的温暖。

可惜，这样的时光戛然而止。那天夜里，怀了小牛崽的老牛突然发病，肚子胀得很大，倒在地上，四蹄乱蹬，嘴里喘着粗气。我们站在旁边，只能干着急，看着它湿润的眼睛里蓄满泪水，我的眼眶也止不住地发胀。后来才知道，那是“胀气癀”，若当时找几只斑蝥给它灌下，或许便能救它一命。可等我们寻到法子时，老牛已静静地卧成了一座沉默的山，连同它肚子里未出生的小牛崽，永远长眠在了这片土地上。

老牛的离去，像一记重锤击碎了我童年的宁静。它宽厚的脊背再也不能驮着我奔跑，它温柔的眼神再也不能凝视我玩耍。但那些骑在牛背上仰望天空的日子，那些与它共处的温暖时光，早已化作血脉里流淌的乡愁。如今，站在闹市的高楼间，每当风吹过，我仿佛仍能看见它驮着我走过田野的剪影——那是土地赠予我的第一堂课，关于信任、陪伴，以及生命的无常与珍贵。

牛背上的童年，是稻草堆上的一声轻叹，是夕阳下的剪影，是岁月里永不褪色的温柔。它让我明白，最平凡的时光里藏着最动人的风景。它还让我明白，面对孩子，我们要耐心引导，让他们放下手机，走进生活，走进自然，真切感受童年的美好与纯真！

作者：李清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