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稀画家张正春画布上的历史情怀

 2017-05-13 10:10  来源:

昭通日报全媒体记者 汪 舒

张正春第一次听到有关抗战期间云南60军(以下简称60军)的传说是在上世纪50年代。1945年出生于云南昭通的他彼时10多岁光景,这段传说来自昭通市井间一个如今任然还被人记起的名字——“彭疯疯”。

上世纪50年代的“彭疯疯”昭通城家喻户晓,他的真名彭勤反而在坊间被忽略。

张正春是这样开始复述他与60军的关系的,只不过,彭勤充当了他与60军关联的介质。谁也不曾想到,60年过后的某一天,当从昭通市文化体育局退休的张正春在其昆明的画室,历时三年放下《血肉长城·云南六十军血浴台儿庄禹王山(出征·浴血.·永垂)》的画笔时,这是一种必然还是一种偶然?

查阅历史资料不难知道彭勤是谁。有关史料这样描述:昭通拳师彭勤,是云南武界的一个侠义传说。1937年11月随60军参加台儿庄战役,1940年因伤回到昭通。回乡后,他的行为有些异常,人们以为他疯了,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彭疯疯”,由此成为昭通历史上最著名的“疯子”。上世纪50至70年代,彭勤专注于武术教学,清官亭公园里面有一块足球场那么大的空坝子,他往往在此施展拳脚,都会引来众人围观,尚武之人就跟他学,他就把自己学过的东西一一传授。

张正春听到60军的有关故事,正好是彭勤传授武术的那段时间。因为彭勤与60军的关系,作为信息闭塞的时代,一个人的身后总会藏有很多信息,彭勤的身上就藏有很多关于60军的信息。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主张抗日的滇军将领龙云,将原滇军的6个旅改编成国民革命军第60军,下辖182、183、184三个师,由滇军将领卢汉任军长、滇军将领张冲任副军长兼184师师长,潘朔端任183师1081团长。此时,彭勤为潘朔端手下一个营长。

同年9月,改编组建的60军立即从昆明开赴对日作战前线。1937年11月,该军调往南京,1938年3月下旬,日军进犯徐州,60军奉命前往增援,负责防守禹王山一线,经过27昼夜血战,这支云南地方部队13000多军官士兵伤亡阵地。

这是台儿庄战役的概述,张正春通过查阅史料了解到更多细节,作为台儿庄战役的一部分,与日军的遭遇战开始于一个叫“陈瓦房”的地方。陈瓦房,一个以当地村民姓氏和砖瓦结构房屋命名的村落,当年发生在这里的战斗,对于在这里抗击日寇的包括彭勤在内的60军战士,或许是一生或者是一生中最重要的部分。183师的先头部队与日军的战斗呈现胶着状态,双方损伤严重。团长潘朔端立即率一个营前往增援,与日军在小庄附近地区展开激战,团长潘朔端负重伤,彭勤腿部受伤。

腿部受伤后,彭勤回到了昭通。“战至最后只剩十余人”,惨烈的战争场面或许会改变一个人,回到昭通后,性格变得怪异的彭勤是否与这场战争有关不得而知,但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与一支部队有关的传说,对十多岁的张正春不会轻易消失,在此后多年的时间里,诱导他去探寻一段历史深处的记忆,并如何去重现这段历史的真实。


时光荏苒。2013年,退休后客居昆明的张正春带着他刚出版不久的作品《张正春油画集》回到昭通。

《张正春油画集》是对张正春40多年油画艺术作品的一次总结,此时的张正春年近古稀,也许他没想到,后来却再次提笔,将自己的历史情怀寄托于一幅画作。

高中毕业自学美术,结业于东方美术电视函授学院和中央美术学院油画专业。学历简单,但众多头衔和荣誉印证了积极多彩的人生。中国舞台美术学会会员、云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油画学会会员)、云南省昭通市文联委员、昭通籍昆明美术家联谊会会长、美协副主席,在北京、昆明、昭通举办过个人画展,作品入选《中国风景油画》、《中国静物油画》、《中国当代速写艺术》等大型画集,并在国内外多地展出且被一些藏家收藏。此外,作品在国内多次获奖并被媒体登载。

《张正春油画集》所选作品跨度从1970年至2012年,数量100多幅,题材多样,涉及历史事件题材的仅两幅,一幅是《红太阳·毛泽东》,另外一幅是《回师东进》。

作家杨德赋这样评价张正春的画作:取材于云南山川原野、民俗风土人情、地域特征浓烈、民族风味醇厚;正春君的绘画艺术历程,尤其让我感动的有三个方面,一是艺术家对绘画的社会良知、社会责任感;二是艺术家绘画的精神境界、人文关怀;三是画家对艺术创造的敬畏之心、感恩之情。杨德赋说,他从张正春一些作品,如《回师东进》、《书记》、《烛光》里看到了时代语境和价值取向。

杨德赋举例说,像《回师东进》这样的作品,张正春从创作准备到构思布局显得十分辛苦,从画面上可以看出来,远景的乌蒙磅礴和近景的坚冰已破,把中景和主体形象“我们要打胜仗”的春风裂冰的革命信念,回荡在金字塔结构的壮阔场面中。

杨德赋的评价会让人找到张正春创作又一幅历史题材油画的必然,不同的是,后来这幅名《血肉长城·云南六十军血浴台儿庄禹王山(出征·浴血.·永垂)》的油画作品场景放在了山东。

张正春把自己的油画集带回昭通,除拜访亲友和原来的领导同事外,也到各处走走。此时,昭通博物馆建成对外免费开放不久。在主题为“民国昭通、喋血抗战”的民国厅展厅里,张正春踌躇徘徊,少年时代的记忆在脑海里重放,关于“彭疯疯”、关于60军、关于生在云南死在山东的三千昭通子弟,所有这些一时竟让他难以释怀。

回到昆明后,他静下来梳理纷乱的头绪,突然明白多日来的躁动不安来源于想做一件事但不知从何着手。“昭通人应该画昭通的历史故事。”年近70的张正春对这一想法兴奋不已,作品构思也随之而来:要再现台儿庄战役真实场景;最能体现60军战斗特点的应该是山地战,这个地点就在禹王山。

“台儿庄禹王山阻击战打乱了日军长驱直入武汉的意图,为抗日战略部署赢得了时间。”张正春到昭阳区政协查阅大量关于60军的历史资料,这些史料中,他找到卢汉关于台儿庄战役的回忆录以及曾泽生、安恩溥等昭通籍将领的回忆录,将整个台儿庄战役的场景在大脑里反复回放,将画作的重点定格在禹王山。

在昆明,张正春勾画出草图——战争发生在山地上,禹王山作为画作的中心环节得到突出。可问题是,70多年前发生在苏北平原的这场战争是一幅什么样的图景?虽然山地最能丰富表达战争的激烈残酷,但禹王山又是一座什么样的山?再现历史,如何去突出真实?所有这些留在心里的问号,对于没有战场经历和军事知识的张正春,如何表达一场宏大的战争场景,他心中仍然没底。

恰好此时,云南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文学家罗越先在《都市时报》刊文,讲述60军抗战历史,并且还有一些亲历台儿庄的见闻,这些丰富了张正春对一场战役的理解。他买下刊载有罗越先文章的《都市时报》,摘录了一些细节,最后,跑到云南师范大学呈贡校区找到了罗越先教授。

罗越先知道了张正春的想法,作为一个长期研究滇军抗日的人文学家,罗越先非常理解认同张正春的创作热情,他把自己所知道的悉数告知张正春。27个日夜,14000将士,这些从罗越先口里讲出来的数据给70岁的张正春震撼,无论如何,也要完成画作。

罗越先与60军有何关系?两年后的2015年9月1日,罗越先发表《拂去77年的灰尘》一文,陈述了自己研究滇60军的初衷、经历及效果。这些相关内容,当时对初识的张正春都产生了一定影响。

《拂去77年的灰尘》里有这样一段话:可是台儿庄大战纪念馆曾经没有一个字关于滇六十军的材料。为此我自己先后5次到过台儿庄及周围六十军作战过的所有阵地,包括武汉会战中滇六十军的所有相关战场,其中有一次在长江边的安徽境内居然还和丐帮混了两天。走访完所有相关战场,我对滇六十军在抗日战争中的所有事迹了然于胸之后,又多次与台儿庄的相关部门和领导进行了交涉。最后是滇六十军的战绩和牺牲感动了台儿庄地区的相关人员,在两省相关部门的合作之下,最后六十军的事迹终于走进了台儿庄大战纪念馆与观众见面了。这一天的到来我奔走了17年,而牺牲在台儿庄的六十军14000余将士等了77年,他们终于可以瞑目了,我也为自己的奔走画上了一个句号。

在与张正春相见的第二天,恰逢邳州市有关人员到云南省政协查阅60军有关史料,此行目的为在禹王山建烈士纪念园和60军纪念馆做准备。陪同邳州市一行人员的罗越先透露了张正春的想法,对方表示出极大兴趣,了解了张正春创作情况,希望张正春到台儿庄体验生活。


2014年9月,张正春怀揣一张由昭通市文联开具的介绍信,独自一人从昆明乘机到达北京,转乘火车到徐州,再乘坐大巴到了邳州。在大巴上,张正春接到邳州方面的电话,在宾馆刚落下脚,就被对方安排车辆送到禹王山。

“禹王山就是一座石头山,像昭阳区的凤凰山一样大小,但在平原上却显得突兀。”这是禹王山第一次给张正春的印象。禹王山没有庞大的体魄,也没有俊俏的丰姿,静静地横躺在平原上。走进禹王山,当年战争遗留下的工事和战壕依稀可见,70多年的沧桑,掩盖不住当年一砖一石垒砌的临时壁堡,那些曾饮弹无数的巨石,让张正春反复回味多年前的一场战火硝烟。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张正春掏出相机、速写本,记录下已经不复存在的战场,但是张正春相信,那些被烈火焚烧鲜血渲染而变得灰蓝的石头,似乎在向每一个走近它的人默默诉说一段历史。

张正春展开油画的影印件——

一块巨石上,重伤垂危的团长莫肇衡血衣写下“壮志未酬身先死”。

历史资料记载:1938年4月26日晚9时许,183师542旅1083团团长莫肇衡带领部下剩余的18人和军部收容的108名战士连夜直奔火石埠阵地,在火石埠遭遇了东庄来袭之敌,他指挥战士们迅速利用地形还击,相继打退了日军多次冲锋,而日军依旧如潮水般涌来,子弹打完了,莫肇衡率先亮出刺刀,展开了肉搏战,他一人拼三敌,紧张拼斗之时,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胸膛,莫肇衡倒在血泊之中,被战士紧急抬往战地医院。途中,莫肇衡挣扎着扯下浸满鲜血的征衣,在战友搀扶下于道旁一块石头上,用血写下了“壮志未酬身先死”七个字后,一腔热血喷出,气绝身亡,时年43岁。

张正春说,这是禹王山阻击战最惨烈的一次战斗,在禹王山,他找了一块很大的石头拍照时,发现这块石头是蓝色的,这让他非常惊奇,只有被战火烧焦过的石头才能有这样的颜色,只有经过战争洗礼的石头才能发出这样的光芒。

一具具倒下的身躯,筑成一道长城。

历史资料记载:4月29日拂晓,日军出动主力部队向禹王山大举进攻,先派出飞机侦察六十军阵地,放气球给炮兵指示目标,铺天盖地向禹王山的阵地轰击,山上山下瞬间被炸得昏天黑地。就在刹那间,守在禹王山西方的滇军重炮营,以最猛烈的炮火向日军进行压制。

张正春说,这是禹王庄阻击战最为惨烈的部分,禹王山是一座石头山,牺牲的将士没有及时得到掩埋,形成血肉长城,而活着的60军将士像一座堤坝,阻挡着如潮水般一次次进攻的日军。

一名战士,站在日军坦克上举起集束手榴弹。

历史资料记载:禹王山前沿阵地的战防炮连,也同时向敌坦克开炮。而疯狂的敌人仍冒死前进,像野牛一样一群群地冲来,我守军坚决迎击,先以步机枪,继以手榴弹,最后展开白刃战,把进犯敌人大部消灭在阵地前。

张正春说,日军对云南的这支部队有两怕,一是怕白刃战,滇军连以上将士都出自云南讲武堂,肉搏战日军不是对手。二是怕炸坦克,滇军将士三五成群,身上捆绑着手榴弹,相互掩护跳上坦克,拉下导火索,与坦克上的日军同归于尽。

画面上很多内容,都是禹王山阻击战的真实再现。


2015年8月8日,张正春在创作记里写道:创作历史画必须透过真实的历史事件,体现出一定的审美高度,诠释历史背后的思考和精神内涵。以禹王山高大的峰峦和曲折起伏的战壕为画面形式构成的脊梁,60军官兵不容侵犯的身姿如伟岸的城墙阻击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日本侵略军,无法掩埋的烈士遗体是冥冥之中的长城。画面以金色暖色调呈现禹王山战争场面,禹王山的多次战斗是在黎明时分进行的,因此在画面中减弱了自然光度,强调了战争火光,使凌乱复杂的战场整体统一。

是的,真实性是张正春创作前的一个要求,正因为如此,以至于他在昆明——北京——台儿庄之行的途中,随身带了一些光碟,只要有空就播放,一边看一边进行速写,把刺杀、开枪、舞刀等动作画下来,一些复杂的动作,他会按下暂停键,慢慢揣摩。

创作过程中,陇耀将军之子陇涤湘成为张正春的顾问。陇耀在抗战前是龙云的贴身卫士、抗战爆发后成为卢汉的警卫营营长,之后担任60军暂编21师师长。

1945年8月,日本投降了,60军到越南受降,陇涤湘随父亲陇耀前往越南。这样的经历让陇涤湘对60军有清晰的记忆,他向张正春提供的一些内容进入到了画面,比如白刃战中60军将士挥舞的战刀形状不同,有景颇族和傣族的刀,一些战士身上背着被日军认为是“秘密武器”的“小炮”,实际上是水烟筒,这些元素无疑把民族团结和民族特征表现出来了。

从张正春位于昆明白塔路235号的租房到他的画室,大概有10多公里路程。这位70岁的画家在近三年的时间里,每天早晨提着盒饭,乘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从租房到画室开始了一天10多个小时工作。

2015年7月30日,油画作品《血肉长城·云南六十军血浴台儿庄禹王山》完成。

在后来两年的时间里,张正春辛劳成病住进了医院,休养了近四个月时间才再进画室,将未完成的《出征》和《永垂》画完。

如今,油画《血肉长城·云南六十军血浴台儿庄禹王山》在张正春的画室里静静地安放着,除圈内画友、滇西抗战历史文化研究会、昆明抗战历史研究会相关领导和原六十军亲属外,澳大利亚、美国、加拿大一些华侨也亲临画室或在网上观赏六十军抗战英雄们血性报国的画面。

“但是,更多的人并不知道这幅画的存在。”张正春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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