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一棵冬梨树的诉说

在老家门前不远处的菜地里，有一棵高大的冬梨树。幼年时，我曾听爸爸说过，这棵冬梨树是爷爷年少时种下的。如今，它成了爷爷在老家留下的唯一物件。

爷爷和我们聚少离多，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6岁那年的夏天。为了满足我迫切地想见到爷爷的愿望，爸爸带着我从水富出发，一路翻山越岭、蹚水过河，徒步到四川屏山，再乘轮船至宜宾，又转乘公共汽车前往大关，夜宿黄荆坝后又直奔昭阳，到达昭阳后再换乘去鲁甸的客车。一路辗转奔波，历时5天才到了爷爷家。

来到爷爷家，眼前的亲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显得非常拘谨。爸爸连忙挨个介绍，这是爷爷，这是奶奶（爷爷后来娶的妻子），那是大叔、二孃，还有三叔、四叔。一番认亲后，我渐渐融入了这个大家庭。

在爷爷家住的那几天里，我开阔了眼界，见到了很多从前没有见过的东西。叔叔、孃孃白天带我逛街、逛公园，晚上带我逛夜市、看电影。这一趟认亲之行，我玩得很开心。

几天后，我和爸爸辞别爷爷一家，踏上了回家的路。临别时，爷爷送了我们一件“宝贝”——一台带皮套的两波段收音机。回到家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它，里面顿时传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声音，左邻右舍闻声赶来，都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一直将这台收音机视为珍宝，用它听新闻、相声、歌曲。后来，家里的住房进行了3次翻修，这台凝聚着亲情与思念的收音机，不知什么时候被弄丢了，成了我一生的遗憾。

我们和爷爷为何长时间分离，说来既心酸又话长。爷爷出生在内忧外患、战火纷飞的年代，20多岁时响应祖国号召应征入伍，去到了祖国最需要的地方。这一别，便留给了家人无尽的思念和遥遥无期的等待。

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哪怕爸爸想写一封信给爷爷，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寄，奶奶和爸爸只能在家苦苦等待。等了数年，仍然没有爷爷的任何消息。他究竟是牺牲了，还是仍在为祖国奋斗，根本无从知晓。在生活物资匮乏、时局动荡不安的岁月里，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过得很不容易，为了减轻生活的重担，奶奶无奈之下另寻伴侣。

后来，当爷爷回到老家探亲，得知奶奶已经重新组建家庭并生育一女后，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他没有责怪，也未曾怨恨奶奶。

爷爷在老家待了几天后便再度外出，没有告知家人他的去向。

20世纪70年代中期，爷爷突然来信告诉爸爸，说自己现已定居在鲁甸县城。爸爸收到这封盼望多年的信后，激动不已。我对爸爸说很想见见爷爷，不久后，他便带着我踏上了这段艰辛的认亲之路。

这趟认亲之行，我收获了人生的很多个第一次：第一次见到了金沙江和长江，第一次坐上了轮船和客车，第一次逛公园，第一次走进电影院看电影，第一次见到会唱歌的收音机……再回首，这已是48年前的事了。

我上初二那年，爷爷曾回过一次老家。他对我们说，就是想回来看看，看看我们过得好不好，看看家乡的变化，见见老家的亲戚朋友，再看看他亲手种下的那棵冬梨树。那一次，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爷爷。第二年，爷爷因病去世。当爸爸收到电报传来的噩耗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鲁甸，而正在读书的我，却没能前去送爷爷最后一程。

爷爷离开了我们，他走得那么仓促、那么突然，没给我们留下一句话，唯有老家的那棵的冬梨树，成了我们唯一的念想。

一晃40多年过去，我的青丝也变成了白发，经历了从改革开放到全面小康的时代变迁，见证了国家的日益强盛，只可惜爷爷看不到这番盛景了。每当我看到那棵冬梨树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爷爷，多想给他捎去一封书信，告诉他家乡和祖国的发展变化。

我想告诉他：

当年他居住过的茅草房不见了，早已变成了错落有致的楼房。

当年他走过的赶集小道不见了，早已变成了平坦宽阔的公路。

当年他光顾过的小商店不见了，早已变成了整洁漂亮的农村集镇。

我想告诉他：

战火纷飞的岁月早已过去，现在是国泰民安的新时代。

食不果腹的年代早已过去，现在是吃穿不愁的好日子。

我想告诉他：

从前从水富到鲁甸要四五天，现在只需三四个小时。

从前书信往来要等一两个月，现在用手机就能实时聊天。

从前乡里人吃不饱、穿不暖，现在丰衣足食、日子红火。

我还想告诉他：

“一国两制”让香港和澳门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探月工程让嫦娥奔月的古老神话照进现实。

神舟飞船实现了华夏子孙遨游太空的飞天梦想。

东风快递撑起了中华民族维护世界和平的钢铁脊梁。

…………

爷爷若收到这封家书，看到家乡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定十分高兴；看到祖国日新月异、繁荣富强，人民安居乐业，他也一定会无比自豪。

身为军人，爷爷与亲人聚少离多，在“小家”与“大家”之间，他毅然选择了后者；在儿女绕膝的温情与祖国召唤的重任之间，他坚定地奔向了祖国。我年幼时无法理解爷爷，常常懵懂地问爸爸：“为什么其他孩子有爷爷的陪伴，而我没有？”直到长大后，我才明白：没有国哪有家？为了祖国的和平与发展，多少革命先辈抛头颅、洒热血，为国捐躯，而我只不过是缺少了一段爷爷陪伴的时光。

爷爷当年亲手种下这棵冬梨树，或许就是想告诉我们：不历经冰天雪地的磨砺，哪能结出脆甜的冬梨。爷爷虽已去世，永远离开了我们，但他种下的那棵冬梨树，历经80余年的风霜雪雨，如今依旧青翠挺拔，宛如他当年飒爽的军姿，激励着一代又一代后人朝着更加美好的未来接续奋进！

作者：杨长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