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落罗坎凤翥的美好

在镇雄县罗坎镇凤翥村的夜晚，一本书、一杯刚沏好的红茶，总是能让我安然入睡。然而，每到月圆之夜，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穿窗而入的月光，仿若一位霸道的访客，进屋后不打一声招呼，便大大咧咧地仰面躺在我身旁的空位上。它跳动、闪烁，时而轻抚我的睫毛，将几缕月光送入眼底；时而轻揉我的鼻子，送来月光的芬芳。被月光这般撩拨，我只能睡睡醒醒了。

罗坎凤翥不同季节的月光各有不同。春天的月光仿佛被漫山新绿浸染，带着说不出的鲜嫩；夏日的月光饱满丰腴，好似轻轻一握，便能在指尖凝成膏脂；秋天的月光褪去铅华，安详恬淡，宛如古琴悠远清寂的琴音；冬天的月光虽薄、白，但一落到刚下过雨的地上，便明媚得如同少女睫羽上抖落的晨露。冬日在凤翥赏月，站在窗前，望着月光洒在雨后大地上焕发出的奇异光芒，便觉得原来雨与月光，才是这世上最般配的神仙眷侣。相较之下，冬春之交的月光便少了那份动人。此时，凤翥的雨将停未停，草将出未出，月光也透着犹豫，欲明还暗的。

大约凌晨3点，我被渴醒。室内光影朦胧，我起身拿茶杯时，发现杯壁上晃动着鹅黄色的光影。想来是月光太爱这青花瓷杯，竟在上面作起了画。喝下这被月光浸染过的茶水，温热的液体滑过食道时，恍若听见远处山间小溪冰雪融化的碎响，浑身无比畅快。回到床上的瞬间，我不经意望向窗外，眼前的景象让我震撼不已：天呐，月亮怎么掉到凤翥村外的树丛中了？像是千万片月光正从叶尖往下跳，跌进湿润的泥土里，惊起熟睡中草芽的梦呓。

月光跌碎在林间的刹那，凉丝丝的清辉掠过耳畔，忽然让我想起儿时追逐萤火虫的夏夜。那时攥不住的微光，与此刻倾泻的月色重叠，原来浪漫总在猝不及防时降临。当年那个赤脚追着流萤跑的小男孩，又怎会料到，多年后的月夜，竟能邂逅月亮坠落人间的美景。

我见过山顶蓬勃跳跃的东升之月，也见过夜半高悬于空中的圆月，却从未见过栖息在林间的月亮。那晚的月亮许是走了一夜，有些累了，光芒不再那么明亮，看上去毛茸茸的，宛如一盏挂在树梢的灯。那些尚未发芽、满是萧瑟之气的树木，被林间的月亮一照，瞬间流光溢彩，仿佛整个树林一夜之间重新回到了春天。

见过这样的月亮，又怎能不被它的美惊艳？只要一睁眼，便会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啊，月亮仍在林间，只是更低了些。如此睡了又醒，醒了又望，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终于，月亮沉到了林地上，从一盏灯的模样幻化成了篝火。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凤翥村外的山，哪里还有满月时的盛景？细雨停了，草木却未返青，看上去单调极了。虽然寻不到月亮的踪影，但我知道，它因昨夜那场热烈的燃烧，留下了伤口，不知去何处疗伤了。它燃烧得太过忘我了，伤了元气，所以此后半个月，它会一点一点地亏下去，直到枯槁成弯弯的月牙儿，才会真正复苏，慢慢地将亏缺之处盈满。月亮圆满后，不会因一次次的亏缺而不再燃烧，因为它懂得：没有燃烧，就不会有灰烬，而灰烬，正是生命不可或缺的养料。

我从未想过，在印象中最不适宜赏月的时节，竟能看到月亮抛洒在凤翥凡尘的绝美情景！倘若我一直清醒着，即便看到这样的风景，也未必会如此震撼。正因我所见的一切，介于黎明与黑夜之间，处于半梦半醒之际，那轮月亮，才美得如此夺目。

作者：邓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