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正创新中的词典体文学 ——从《马桥词典》说到《雷平阳词典》

近年来，我国有两本词典体的文学作品自出版以来便颇受关注，它们是韩少功的长篇小说《马桥词典》和霍俊明的诗歌研究专著《雷平阳词典》。这两部作品都摒弃了情节连贯和首尾完整的传统线性延展写法，以词典体的独特体例和鲜明文风来进行开创性构架。《马桥词典》以词典体形式讲述故事，侧重于好读耐看；而《雷平阳词典》则通过词典体评论诗人，侧重于可信可感。作为长篇小说和诗歌研究专著的两次主动突围，这两部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的互文性特征：内容上相互参照、交互指涉，具有审美意象的互涉性和故事内容的互渗性，体现出对文学形式的探索和内容张力的不懈追求，真正实现了文学文体的守正创新，值得一读。

著名作家、鲁迅文学奖获得者韩少功的长篇小说《马桥词典》，1996年8月由作家出版社首次出版。这部作品用115个词条、28.5万字，对湖南省一个虚构的马桥村的前世今生进行了全景式勾画。其中最短的词条《道学》仅有200字，最长的《不和气（续）》则有6300字，平均每个词条2400字。为了增强可读性和连贯性，作者将词条按照大体相近的关联度依次排序，便于读者较为清晰地把握事实脉络。在这115个词条中，有97个词条的流传范围不限于马桥，有18个词条的流传范围仅限于马桥，甚至只为马桥个别人使用。这18个词条分别是三月三、碘酊、神仙府（以及烂杆子）、科学、枫鬼、马疤子（以及1948年）、台湾、汉奸、黄皮、满天红、洪老板、三毛、打车子、马同意、黑相公（续）、破脑（以及其它）、亏元、开眼，串联起了马桥特有的人和物的故事，很有意思。比如，“碘酊”串联起了外地神秘骗子希大杆子和马桥三个塌下巴的儿子的故事，“打车子”串联起了马桥党支部书记马本义之妻铁香和外号“三耳朵”的马兴礼偷情私奔的故事，“马同意”串联起了马桥从来没有当过干部却到处留下“同意，马仲琪”签字成瘾的故事，“神仙府（以及烂杆子）”和“科学”串联起了住在一幢无主的楼房“神仙府”里的以马鸣为首的四大金刚如何反科学的故事。“黄皮”串联起了作为一条普通的流浪黄狗和知青们的悲欢离合，“三毛”串联起了马桥性子最烈的牛和唯一能制得住它的人——煌宝的悲欢离合，“马疤子（以及1948年）”串联起了外号“马疤子”——马桥历史上唯一的大人物马文杰1948年出任国民党县长，及其儿子马光复是马桥唯一一个在城里定居并吃上国家粮的人的内情，“黑相公（续）”串联起了虎背熊腰、外号“黑相公”的知青牟继生和没有生殖能力的马仲琪想借种却从亲密到交恶的内情，“亏元”和“开眼”串联起了马桥回乡祭祖的胡魁元由于接到“胡亏元”的红帖认为不吉利，引发暴力伤人加盗窃意外病死牢里的内情。

这18个马桥独有的词条和97个不限于马桥的独有词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由点连线，由线连面，串联成了马桥人很多语焉不详却丰富多彩的混沌意识区，勾勒出了立体可感的上百年马桥的风土人情、家长里短，成就了一部别具一格的长篇小说。

著名诗评家、《诗刊》副主编霍俊明的诗歌研究专著《雷平阳词典》，2022年9月由长江文艺出版社首次出版。这部作品用391个词条41.8万字，对云南代表性诗人雷平阳及其诗歌的前世今生进行了全景式勾画。其中最短的词条《民族学家》仅有190字，最长的《树上的男爵在催眠术与苏醒之间犹豫》则有5400字，平均每个词条1070字。梳理这391个词条，我认为关于雷平阳其人的几个关键词条为《欧家营》《昭通师专》《<大家>诗报》《魂路图》《孤独的人》《暗房冲洗员》《东坡饮》《标签》《个人总结》。这些词条至少串联起了雷平阳在老家欧家营和昭通师专的求学经历，以及他参加工作后与冉旗、陈衍强等人办民刊《大家》诗报的往事。作为一个不合时宜的孤独写作者，雷平阳被视为中国诗歌界特殊的“暗房冲洗员”和摄影师。他好饮酒，少年时代“失魂落魄”的意外事件成为他文学世界的精神底色，他的“地方”“云南”等同于整个世界或通往世界的入口。2006年，他出版了第一部诗集《雷平阳诗选》；2009年，他出版的诗集《云南记》荣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

关于雷平阳诗歌的10个关键词条为《云南》《极端写作》《霍俊明的忧伤》《长诗》《超级细写》《父亲》《反类型化》《气味》《杀狗的过程》《终极之诗》。这些词条串联起了雷平阳作为一个区别于同时代人的云南著名诗人，他具有冒犯、反常、行动化的“极端写作”特征，人神鬼世界的魔幻叙事、通灵式的寓言以及荒诞不经的笔记体已然成为他写作的重要特征；他既是一个入世者，也是一个出世者，为我们打开了一个无比广阔的“云南”诗歌空间；他非常擅长写作长诗，极其精通“超级细写”，其长诗《父亲》将“父亲”形象推向了极致；他看起来极其类型化的《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三条支流》，是一首冒险之诗，最终却达到了反类型化的目的；他被认为最为酷烈和残忍之作的《杀狗的过程》，有极其具体的时间、地点及杀狗的每一个细节，挑战着每一个读者的极限。

在我这种挂一漏万的选词综述中，一个特立独行的雷平阳已然活跃在广大读者面前。这些来源于《雷平阳词典》中“原汁原味”的叙述，体现了作者霍俊明独特的诗歌研究文风。而不同的诗歌研究者或广大读者，当然能从这391个词条中根据自己的偏好，精选另外恰当的雷平阳其人的10个关键词条和其诗的10个关键词条，组成N种“横看成岭侧成峰”的雷平阳及其诗歌，以达到“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雷平阳”的奇特效果。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词典”专属于那些百科全书式的诗人，霍俊明选用词典体来写雷平阳诗歌研究专著是十分贴切的。

总的来看，《马桥词典》自1996年出版以来，荣获第四届上海“长中篇小说优秀作品大奖”美国第二届纽曼华语文学奖，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目前已被国内作家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等多家出版社出版，国外已有英文版、西班牙文版等多个版本。而《雷平阳词典》自2022年出版以来，便入选2022年腾讯好书10月十大文学好书、2022年11月“中国好书”等多个全国知名好书榜。这些荣誉证明了《马桥词典》《雷平阳词典》不仅具有深远的意义，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影响力必将更加持久。

作者：艾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