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文苑丨渐行渐远的砍柴

前不久回老家，在离家还有一段路时，手机突然响起：“大哥，你们到哪里了？我在沟边砍柴，等你们回来吃中午饭……”弟弟还说了些什么我已记不清了，倒是他说在砍柴这件事，在家乡近20年已很少听人说起。砍柴，这个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活儿，将我的思绪拽回到从前。

家乡永善县黄华镇不产煤。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乡亲们一日三餐煮饭的燃料奇缺。曾记得，冬季的赶街天（逢农历二、五、八），罗田坝、金家沟、水田坝、朝阳坝的村民就会把自留地里种的甘蔗砍了背来街上卖。在他们不远处，总会有几个住在街上的六七十岁的老妇人盯着甘蔗堆，发现有人买甘蔗离开，她们就会紧随其后，主动打招呼：“幺哥，你撕下的甘蔗皮给我吧，我拿回去晒干了煮饭吃。”与此同时，也会随时在街上看到捡甘蔗皮和橘子皮的老年人。

我家所在的生产队是主要粮食产区，也是人烟密集的地方，做饭燃料紧张的状况不言而喻。每年从队上分得的玉米秆、稻草都要一根不剩地背回家晒干。空闲时，就把它们捆成一把一把的草把，再二三十把捆成一梱堆在屋檐下。就连残留在地里的玉米蔸也要抖掉泥土背回来，树下的树叶则收拢晒干备用。尽管如此，家家户户仍然难以解决一年的生活燃料之忧。

在山区，不乏一些石旮旯、沟边地角等不宜耕作之地。野生的马桑、棠梨经鸟儿啄食传播，在有限的泥土上觅得了“立足之地”。三四年后，它们就能长到小碗口粗，可以砍了背回家晒干作燃料补充。但这些树木属生产队集体所有，不能随意砍伐，必须由生产队统一指派会砍柴的人砍好、剔净，按人头或工分分配好数量，再用抬秤过秤后才能各自背回家。

砍柴割草、栽秧打谷，在我的父辈眼中是必备的生存本领。一段时期，这些技能成了他们判断下一代年轻人是否为“合格农民”的标准。父亲曾告诉我，砍柴的时候，刀口要逆坡，不能顺坡砍。树不论大小，当你砍过树心，它都会顺坡倒下。若顺坡砍，树倒下的时候就会撕裂树蔸，撕裂的树蔸就很难再发芽生长，甚至会枯死。割草时，要右手握紧镰刀把，左手抓住草尖，镰刀顺坡均匀用力，这样才能割得快，还不容易伤到手指。栽秧别栽“五爪秧”，打谷时，掼下去要重，甩起来要轻……其实，我18岁就离开家了，称不上是个合格的农民，但小时候父亲对我的教导，至今仍记忆犹新。

砍柴于我而言，还有一段终生难忘的记忆。

1973年暑假，我回到家，白天和父母一起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夜晚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做作业。五六个晚上，我就把各科老师布置的暑假作业做完了。

一天晚上，我对父亲说：“学校每月发的4元‘人助金’买一个月的饭卡还差5角钱。家里没给我钱买菜卡，我在学校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玻璃汤’泡饭。放假回来，我路过二龙口，看见有人从大湾头砍柴背到公路边卖。我想去砍柴卖，赚点下学期的生活费。”父亲说：“儿啊，不是我不给你钱。你也知道，比你小的弟弟、妹妹都在读初中、小学，最小的妹妹才4岁。全家8口人，只有你妈和我两个劳动力。一年到头拼命挣工分，还不够抵生产队分的口粮钱，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看见父亲双眼噙满泪花，不知是出于无奈，还是被旱烟熏的。“我相信你能行，你是老大，又是十六七岁的男子汉。”说着，他起身从箩篼里舀出3升（约15斤）玉米，在石磨上磨成玉米面，用一条小布袋装好，嘱咐我去荞棚子大叔家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从家里出发了。到大叔家说明来意，放下玉米面就急忙赶去大湾头砍柴。我只背了一背柴放在公路边，再跑回大叔家时，天就已经完全黑了。后来，我每天早出晚归，最多也只能砍两背柴背到公路边。十二三天后，我觉得太累了，背着柴走不长的上坡路就大汗淋漓，停下来歇口气都会眼冒金星。那天，我背着柴离公路还有100多米时，就看见一辆解放牌汽车停在柴堆旁。驾驶员斜叼着香烟问：“小伙子，我想买你的柴，一块二一百斤卖不卖。你做得了主吗？”我回答：“我听他们说一块五一百斤。” 驾驶员说：“哦，你看你的柴里有好几根是水冬瓜树，这种柴水分重、不好烧，我也不拣出来，一起称给我，卖不？”我也想回家了，便同意卖给他。他从货箱里拿下一把杆秤，每称一次，就叫坐在驾驶室的妇人在小本子上记下。最后算钱时，他说：“一共32.77元，我给你32.8元，3分钱就不用补了，帮我把柴装上车就行。”装完柴，那妇人又从包里掏出一角纸币递给我。我道了声“谢谢”，大家便分道扬镳了。后来，靠着“人助金”和这32.9元，我省吃俭用，终于完成了高中学业。

历史的车轮驶入二十一世纪初，我的家乡通了电。随着党和国家高度重视“三农”工作，脱贫攻坚力度不断加大，特别是经过多次农网改造升级，电力供应得到了保障。电饭煲、电磁炉、电炒锅、电视机、电冰箱等家用电器陆续进入百姓家中，乡亲们不再砍柴，彻底告别了烟熏火燎的日子。如今，沟边、路旁、石旮旯中，合抱粗的大树比比皆是。弟弟说，他砍柴并非为了背回家当煮饭的燃料，而是因为沟边大碗口粗的马桑树向沟里生长，为了防止日后沟里涨水漫过沟沿，冲毁地里去年才种活的花椒苗。

如今，砍柴已成为家乡人民记忆中的历史。

作者：王文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