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孤灯到天亮

 2017-06-07 10:02  来源:

◇铁 裕

雨又下得更紧了,淅淅沥沥响个不停,母亲将灯芯拔了一下,企盼它将漆黑的屋里照亮些,如豆的油灯摇拽着,将母亲瘦弱多病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她的声音很小,小得像蚊子似的轻轻地对我们说:”不知你爸怎样了?”

 父亲在昆明工作,母亲在家担心。怎么不担心呢?母亲在家乡就亲眼看到过地主、富农、反革命被反绑着双手戴了顶帽子,挂了个牌子抺黑了手和脸,当了人们的出气筒、沙包、靶子,让人们随意打呵斗呵骂呵吐口水呵,搞什么鸭子凫水、坐喷气式飞机、坐老虎凳等等。反正斗得骇人、打得让旁人也会不寒而栗、心惊肉跳、魂飞魄散。那批斗场面十分精彩也十分恐怖,谁都会刻骨铭心。

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没见过大世面,当然是不知什么政事国事天下事的。曾经在这个小山村发生的土改、四清等运动,母亲只是茫然地看着,全然不知这些运动叫什么名称?她只知道生产队长所说的村里哪些是坏人哪些是恶霸;她只知道与自己相守了近二十年的老实巴交的丈夫在外挨批遭斗了;她只知道自己的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只能吃山毛野菜树皮草根了。

我望着母亲焦急不安的模样,想安慰她又找不出安慰的话来,就痴痴的坐着。我人虽小也还懂事,在这个时候说出不该说的话来就会犯什么忌讳和被打耳光。因此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肚去。胆大的二哥说了一句“爸今晚会不会出事”就被母亲挡了回去。在那种年代,母亲嘱咐我们在外面不能乱说,在家里也不准乱讲。在那种年代,不知将多少人造就成沉默寡言的人。

母亲看着我们哥三个,欲言又止。怕隔墙有耳,将我们的话演变成什么反动言论说出去,那结果可想而知。母亲就因讲过一句“有的富农没有剥削过人”,就被生产队长在批斗地主、富农的会上教训了一通,说母亲阶级立场不稳,公然为富农辩护。父亲不也是因为在开会时,不争气的嘴说漏了几句话,就被人家抓住了辫子吗?真是祸从口出呵!母亲呆呆的坐着,期盼着天亮。

有一次父亲托人带回一封信,说他又被戴上了一顶帽子,大哥将信念完,母亲足有半月吃不下饭。还有一次传来父亲所在的单位,好几个人不堪忍受折磨自杀了。母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人软瘫了坐在床上。她不知这几个人当中是否有父亲?村里的地主被斗伤斗死斗怕了,上吊自尽的,她看到过好几个了。她能不慌吗?后来,父亲平安回来了,母亲才算放心了。

母亲常常做恶梦,梦到父亲被人打被人骂,醒来总是长叹短吁的,总是欲言又上。也许,昨天晚上母亲又做了什么恶梦,她不敢再睡下去了。她悄悄祈祷上苍,保佑丈夫能平安无事。一个炸雷响起,震得房屋欲倒,母亲的脸上布满了恐惧和沧桑。我可怜的母亲,在那荒诞动乱峥嵘的岁月里,挨饿受冷还得忧吃忧穿忧在昆明工作的丈夫。

一盏孤灯常常伴随母亲熬到天亮,一直熬过了那苍白、可怖的时光。我可怜的母亲呵,熬到了38岁,在贫病交加中,在惊恐担忧中匆匆离开了人世。

 40多年过去了,我常常到母亲的坟前为她祈祷,但愿她在天国幸福、美满,不再忧伤也不再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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