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采访过的草根人物之——毛有馥

用生命践行承诺

记者 刘建忠

2006年10月8日，是村支书毛有馥离开火山村整整5个月的日子。这天一大早，火山村小学的三名教师骑着他们新买的摩托车来到刚修好不久的山路上，不停地慢速行驶着。走了几个来回后，他们就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离山路不远的地方。当看到埋葬毛有馥的那座矮矮孤坟时，他们的眼圈都红了。

“老毛啊，山路修通了，你能回来看看我们吗？”手捧遗照，毛有馥的妻子何国兰跪倒在山路上，泣不成声。

是的，火山公路通了，期盼了几十年的火山人终于可以骑着摩托车走出大山了，然而，他们的老支书毛有馥却在完成自己的诺言后走完了53岁的生命之路，永远地离开了火山村。

    拉 电

毛有馥性子直。尤其是在为群众办实事的时候，他不但直，而且还急。

1993年,火山村还没有全面通电，惟一有电的地方，就是毛有馥在大田社承包的电厂。一天，老毛从外面买回台电视机。谁料，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到附近的村落。不大一会工夫，老毛窄小的屋里就挤满了人。然而，当村民们伸着脖子、瞪大眼睛争睹这个“小箱子”子里的“大世界”时，毛有馥却悄悄地离开了人群。来到院里，他在心里狠狠地责骂自己：火山村没有电，群众黑灯瞎火过日子，不知道山外面的世界，你毛有馥有直接责任！

毛有馥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等群众散去，他就跟妻子说：“从明天起，咱们的电厂就交给你了，我还有更多的事要干！”

毛有馥决定要把整个火山村的电都拉通。

可从东坪乡新街村拉电到火山村需要20多万元资金。“这么一大笔钱，乡上哪有？等等看吧。”乡里的一位领导听毛有馥汇报后，面露难色，要让他暂时放一阵。

怎么办？不能因为资金紧缺，就放弃拉电啊。毛有馥苦思了好几个晚上，最后冒出一个想法：群众集资一部分，村集体贷款一部分。话虽这样容易，可每人集资100元，每户要集几百元，这对于当时还不算富裕的火山人来说，难度真大。但再大，也要干下去！在拉电问题上，毛有馥铁了心。

像给毛有馥下马威，果然，他第一天到群众家里做工作，就碰了“钉子”。而且这“钉子”还是虫圆社的社长腾明才。“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拉什么电，再说了，哪有那么多钱。” 腾明才不愿意拉电。“作为一个村长，还指望你带个头，没想到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真是丢人显眼！如果是没钱，我可以给你垫；要是你思想上有问题，你趁早给我瞎念！”毛有馥结结实实把腾明才给批了个体无完肤。不久，他到毛有馥的电厂加工包谷，老毛又是一顿狠批，把腾明才熊得直掉眼泪。后来电拉通了，腾明才异常感激，他背着包谷和洋芋上门，向毛有馥认错。

吴炳富不同意拉电的原因是因为他买了个小型发电机。为了说服他集资，毛有馥同样伤透了脑筋。那天，老毛找到他，苦口婆心说了大半天，还在他家吃了饭。满以为是工作做通了，老毛心头直乐，可谁知等他出门时，吴炳富一句“毛幺叔，钱你给我垫，可电我死都不拉”的话差点把老毛气昏头。

“拉不拉由不得你，就算给你垫钱，这事我也要干！” 说着毛有馥就出了门。后来，吴炳富家的电机被人偷了，可他家的电灯照样亮如白昼。

其实像这样的事，老毛碰多了，有时候他会气得几天都不想吃饭，可过后一想，只要做通了群众的工作，再气他也觉得值。幸福社顾天秀、赵顺珍和金坪社戴敏镜等人因为家庭困难拿不出集资款，毛有馥就想办法拿出自己的积蓄为他们垫。光拉电一项，毛有馥就为村民们垫出了3000多元。

年底，高压电终于拉进了火山村。村子里亮起来了，电视、洗衣机也搬进了村民家里。“要不是毛支书领头啊，我们这一辈子恐怕都用不上电灯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指着明晃晃的电灯，高兴地落了泪。

    通水

火山村有了电，妻子对毛有馥说，这回你该睡个安稳觉了吧。毛有馥对老伴笑了笑，没说什么。其实，他同样睡不安稳。火山严重缺水制约着群众的生产生活又成了压在他心头的一桩大事。

把原来沟渠全部浇成三面光，充分利用火山有限的水资源，是毛有馥的又一大心愿。2000年，毛有馥多方请求上级解决火山村打三面光沟渠得到支持后，满心欢喜的他再次带着村里的群众忙开了。

火山村不通公路，水泥只能从四川拉，运过江来还要爬3公里坡才能到。毛有馥带着大家将水泥一包一包运过江来，然后分到一家一户。背水泥、修沟渠，他一样不少。毛有馥没明没夜地带着群众干，哪里有困难，哪里的活路最重，他就会出现哪里。别人进行轮班，他则顶着星星出门，披着月光回家，有时候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望着被太阳晒得黑不溜秋的老毛，妻子心疼地说：“你这样白天黑夜的忙，家也不管，人都变了个样，到底图个啥子？”他回答说：“不图啥子，就图为咱火山老百姓做几件实事，家里你就多操心吧。”毛有馥出去了，只留给妻子一个背影。妻子没再说什么，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

工地上，毛有馥严格把关，爱较真几乎过了头，看到有的沟体施工不规范，他二话不说，拿起工具就挖，重新浇铸。回数多了，想偷工减料的施工人员，见他如此认真，也就不好意思再毛毛糙糙。说起毛有馥，村民刘开强怕他又敬他。刘开强会泥工，经常在村上包活干，一次，正帮学校舂墙，老毛来了。他用手一拍，开口就说，这墙要不得。问刘开强是谁干的，刘开强知道干什么都拿手的老毛是谁都骗不了的，就好说了实情——自己刚才休息时请人帮了忙。

2003年4月，村里的3条沟被浇铸成了三面光。通水了，群众那个高兴哇，他们捧起沟道里那“哗哗”流淌的清水一饮而尽，凉丝丝的甜到了心头……

    修 路

修通火山村公路，是毛有馥最大的心愿。他常常对大家说：“我年纪大了，争取把火山公路修通，然后就退下来。”

可修火山公路难度却相当大，虽然只有几公里路程，但绝大部分是悬崖绝壁。有好几次上面准备修建，都因为难度大而停了下来。通过努力，2003年县上终于将火山公路列入了“通达工程”。可有部分群众因为要修的公路离家比较远，不愿干。毛有馥就带领班子成员走村串户做工作。公路动工后，村两委干部分段包干负责指挥。毛有馥除了要负责自己管的那一段外，还要负责爆炸物资的发放。每天都在5公里多的施工现场跑个来回，检查施工安全，督促群众将剩余的爆炸物资拿回去统一保管，这样来来回回地跑，脚上的血泡常常是肿了消、消了肿。一天下午，刚回到家的毛有馥听说有一个大石头滚下坡去，把一家农户的房子砸了个洞。他饭都顾不得吃，急匆匆走了五公里路赶到了出事地点。当看到没有伤到人时，他一颗悬着的心才又落在肚里。

争取到修路资金不容易，毛有馥最不容忍的就是有人偷懒。筑路的宽度是七米，为达到标准，他先将自己分到的工段平整到足足七米。拉绳子丈量怕有出入，他干脆砍了一根七米的竹竿，来来回回丈量个够。一天，趁他休息，有人偷偷把他的竹竿砍掉了一截。他看到后，不气也不恼，又重新找来一根。只是这次他不再往工地上丢了，而是牢牢地攥在了手里。见他每天扛着竹竿，大伙心里觉得要是在自家地段上来个难堪，就不好收拾了，于是都规规矩矩按七米竿的标准施工。

毛有馥踏实干事的作风感动了村民，即使是没有劳力的群众也出钱请人帮

忙完成了自家的任务，经过3个多月的努力，火山村修的毛路终于完工。

“修路时候，有的老百姓不理解，挺恨他；可路修好了，老毛却走了，老

百姓又想他。” 茂租乡党委书记幸代发说。

    爱 民

在火山村，大家既怕毛有馥，又十分敬重和蔼可亲的“毛幺叔”。为了工作毛有馥动过粗、骂过人，但在生活中他还从来没有跟人红过脸。

村上杨明华三弟兄为赡养老人一事相互扭打。消息传到毛有馥耳朵里，他先让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轰了一通，然后再给他们讲法律，说道理，直批得三兄弟连连叫悔，争着赡养老人。上火山一位村民涉嫌偷盗被派出所民警抓了起来，临走时，毛有馥塞给他20元钱，叮嘱：“娃儿，好好接受教育，活得像个人。”

毛有馥爱民，同样也爱自己的家人。妻子不能生育，他们领养了一个姑娘作为自己的女儿。妻子曾不止一次向他提出离婚，劝他重找一个，可毛有馥拒绝了。这些年，他为火山群众忙里忙外，家里的事都丢给了妻子。对妻子报答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又舍得跟妻子分开。毛有馥理解妻子这些年为他做出的牺牲。每当妻子提出让他再找一个的时候，他总是笑迷迷地对妻子说：“别开玩笑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我们都生活了几十年了。如果有来世，我们还在一起！”

毛有馥顶着亲人不理解的压力，走出了世俗的目光。在村里，毛有馥常常告诫那些传统守旧的村民：“女儿也是传后人，少生快富嘛。”

哥哥毛有万超生，想到弟弟是支书，会网开一面。可毛有馥并不留情。三番五次做工作不见效，他索性揣了钱，带哥哥去做了绝育手术。

    离 世

毛有馥说自己命大。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都幸免于难，村委会的房子漏雨，他去盖，从几米高楼梯上掉下来，摔在水坑里，整整昏迷了两个钟头；看望修路受伤的群众，走夜路，他掉下了四五米深的山腰，自己又慢慢爬上来。可2004年5月8日，他再没有从厄运中挣脱出来。

这天早上，正着手梳理麻花团样通电线路的毛有馥准备出门。妻子劝他不要去，说很危险。他笑着说了一句“不会怎样，我命大”就走了。10点左右，当毛有馥从外面回来时，饲料加工厂的机器突然不叫了。“停电了。”一位村民喊了一声。一定是保险又坏了，毛有馥想。随后，他便架起梯子，爬上了变电杆……

可谁料，一团火光之后，毛有馥被重重地击倒在地。

“毛支书出事了！”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村民们用最快的时间做成担架，抬着毛有馥在崎岖的山路上朝对坪医院飞奔。

中午1：30分，毛有馥猝然离世，他走得平平静静。

当他的遗体被抬了回来，大家还怔怔地许久回不过神来，有的群众一个劲儿地念叨着：“毛幺叔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追悼会那天，天空飘着雨。村里的老百姓都赶来了，和他作对背地里骂过他的吴炳富来了，为修路砌堡坎重新返工和他吵过架的张仲发来了，和他拌过嘴甚至拿镰刀往他头上抛的曾兴才也来了，平时跟毛有馥有过疙瘩，但最后的告别时刻，他们都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和声音了：痛痛快快地哭一回吧，以后再也听不到毛支书“骂”人了。

毛有馥走了，生前身后，没留下什么财产，也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记述自己的东西。没有日记，没有发言，没有形形色色的材料，更没有豪言壮语。她妻子，翻遍全家，甚至找不出一张丈夫的照片。

但在全村老百姓心中，却刻骨铭心地记着他的名字，记着他带来的温暖和帮助，记着他掏心掏肝的关爱之情。我们写下的关于他的每一个故事，全来自火山村群众的叙述。关于他的一切事迹，都是火山村群众从心里掏出来的记忆。

为留住外来的教师，毛有馥想方设法改善学校条件，修教室，平院坝，建操场，还把自己的院门改成篮球板；在村委会钱少，他用自己的钱为村上砌院墙、装大门……

过去，火山村经济来源枯，毛有馥就带群众发展花椒种植。没有籽种，他跑到四川亲戚家要，育苗后分发给群众；没有技术，他就请人教，然后把技术传给群众。为了消除大家的顾虑，毛有馥还第一个带头在自己的地里种上花椒树，等到花椒挂果有了收益，才向全村推开种植。如今，火山村种植花椒1000多亩，每年光花椒收入达40余万元，成了附近闻名的花椒生产村。

一个基层干部，一名共产党员应该留下什么名声，应该留下什么样的背影？什么样的作为会让人在他的肉体消亡后还肃然起敬？又有什么样的精神能穿越变迁的时代，非但不朽，反而常青？

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毛有馥永远地走了。但他，留给人们的这一道道问题已经有了答案。这答案，穿云裂石，万古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