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人文｜黄华傩戏

黄华是永善县的一个镇，她的脚永远插在日日夜夜奔流不息的金沙江底，头枕着高高的山岗，藏在腰间的花椒总是散发着浓浓的香味。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子里有抽烟的老人、嬉戏的孩子、齐整的柴垛、牢固的石房、低垂的烟柳。

黄华镇一角。 袁志坚 摄

傩戏在昭通民间俗称端公戏，由傩祭、傩仪、傩舞、傩乐、傩技、傩面等内容构成，是一项十分繁杂不一的民间文化，现已被国务院公布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傩戏有悠久的传承历史，从宋朝正式形成算起，传承至今已有一千五百年左右，如果再追溯至《周礼》记载的“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的傩祭时代，甚至更早时期先民的狩猎、太阳祭祀等活动，则傩戏的历史至少有三四千年了，足见米贴之傩戏悠远的传承和顽强的生命力。

傩戏戏神雕像。

傩戏并不是永善黄华独有，在威信、镇雄、大关、盐津、彝良、巧家等县均有流传，在江西、湖南、四川、重庆、贵州等外省（市）也能寻觅到它的踪迹，只不过在黄华似乎保留得更传统、更丰富、更完整一些，传演的氛围也更浓厚一些。为什么傩戏在黄华能够传承这么久呢？我猜想，除了地理位置比较偏远之外，也许跟黄华在历史长河中多纷争、多刀光剑影，人们需要用傩戏去慰藉心灵有关系。

简单就不是傩，一场完整的跳傩仪式总是会持续几个昼夜。为了熬过漫长而寒冷的夜晚，给围观者提神，赶走瞌睡，傩之舞者绞尽脑汁想出了种种办法，其中就是讲笑话。例如有一则笑话：有弟兄三人，大哥、二哥有钱，老三无钱。两个哥哥吃酒，老三常来撞席。二人商议，要说四言八句，说得好坐席，说不好下席。大哥出题，要说不明不白，要说明明白白，又要说容易容易，又要说难得难得。大哥说：雪在天上，不明不白。落在地上，明明白白。雪要成水，容易容易。水要成雪，难得难得。二哥说：墨在砚内，不明不白。写在纸上，明明白白。墨要成字，容易容易。字要成墨，难得难得。老三说：酒在壶中，不明不白。倒在杯中，明明白白。我要吃酒，容易容易。酒要吃我，难得难得。还有一则笑话，有一不孝子常殴打其父，父抱孙不离手，爱惜愈甚。人问之曰：“令郎不孝，你何若爱孙孙，何也？”答曰：“不为别的，我抱他大来，好与我出这口气。”人们在这些笑话中获得放松和愉悦，同时也增长了知识和机智，揶揄和讽刺了不良风气。

傩戏剧照。

黄华的傩戏十分丰富，有《化财》《小脸》《灵官镇台》《土地别家》《唱土地对象》《方皮吹路》《马童砍路》《砍路》《张仙打蛋》《土地点兵》《捧香童子》《女脚送圣》《老礼请》《新礼请》《八郎领牲》《小脸走板》《传奏土地》等，甚至还能看到在世界范围内流传的剧目《目莲寻娘》，令人惊叹。黄华的傩和傩戏不仅剧目数量丰富，还融会贯通繁杂的仪式和民间祭祀，情节丰满的历史故事表演以及令人捧腹的说笑，常常促使人们的思绪在历史的长河和现实生活中不停地转换，让每一个人都能获得独特的时空穿梭体验。

傩戏剧照。

黄华最有名的跳傩艺人陶端公，现为昭通市政府公布的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据陶氏家谱记载，陶氏祖籍江西，家族从久远的东晋时代就从事与傩戏相关的职业了。陶氏先祖于明朝中期迁入四川，清朝嘉庆四年由重庆大足迁入黄华。陶氏定居黄华后，傩戏仍一直在延续传承，从来没有断过，至今已经传了九代人。

傩诀是傩戏的核心内容，一般秘而不宣。像陶端公这样的大师傅就掌握了十分丰富的傩诀，例如摇鞭指路、白鹤飞仙、七祖莲花、铁船过海、铁牛镇磴、罗公打斧、金鸡下海、麒麟送子、油火三师、楼台交椅、搬天就地、铜钱撞王、铜雕铁劈、金银字牌等。

傩戏戏服。

陶端公的傩技不仅仅停留在千变万化的傩诀上，还有上刀山、下火海的绝技，那些大场面实在令人惊叹不已。每次表演上刀山前，要把十八把大刀磨得十分锋利。上刀山时，陶端公总是赤着脚，踩着锋利的刀锋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现场观众总是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出现什么意外。可是，陶端公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平静自然，踩在刀锋上的双脚也稳健自如。

傩戏表演也有闪失的时候。陶端公的大儿子早些年就在跳傩的路上倒下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孙女。虽然在跳傩的人生路上经历了失子之痛，但是陶端公痴情不改，如今跳傩时又总是把自己的二儿子带上场，想尽可能地把自己的绝技传授给年轻一代。他的二儿子高挑偏瘦，却能在傩祭仪式中如有神助，一次又一次将沉重的“家神”石槽高高举起。当人群惊叹跳傩艺人的高超绝技时，那个高挑偏瘦的年轻人却时常在角落里，面容显得愈加伤感，因为只有他知道画在父亲脸上的妆容已经在一次次腐蚀父亲的眼睛和皮肤，苍老的父亲正在用生命的减损来驱赶人们心底的恐惧和寒冷的冬夜，编织一出又一出精彩的傩戏，为村庄祈福，希冀着给人们换来一份安宁和祥和。

傩戏过刀关表演场景。

傩戏作为民间文化，似乎更青睐黑夜，跳傩、舞傩大多在深夜才会粉墨登场。“端公只有腊月旺，脚杆跳成蒿枝棒”“端公生得穷，半夜起来摸冷铜”……这些流传已久的民间谚语正是对傩及傩之舞者只会在深夜临场的形象概括。而且也只有在深夜，人们才能看见最浓重的傩仪傩礼，深刻体会到傩调解家庭矛盾、传承家庭美德、鞭挞社会不良风气以及用语言和仪式给病人进行心理治疗的特殊意义。当然，作为民间文化，傩戏难免自有它的时代局限和不足之处，需要人们用科学的眼光辩证地看待，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时光就像金沙江的水流淘沙一样在悄然地淘洗着黄华的傩戏。历史悠久的黄华傩戏不会随波逐流，不会消逝得太快，它会像村子里处处可见的石头房子和村子背后巍峨的山崖一样牢固，继续在黄华生根、发芽、开花，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