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丨雷平阳新作6首

 2020-07-01 13:13  来源:昭通日报

雷平阳




诗人,散文家,云南昭通人,现居昆明。出版诗歌、散文集多部,曾获人民文学奖、诗刊年度奖、十月文学奖、钟山文学奖、华语传媒大奖诗歌奖、花地文学排行榜诗歌金奖和鲁迅文学奖等奖项。


中午的寂静


中午寂静。白昼的午夜的寂静。

生活缩减为生存,人缩减为影子,如此寂静。

心头尚有童子无邪的梦想,

眼前却是用抒情诗频繁的去书写死亡时的悲怆。

我在书房中邋遢颓废的样子,

神似父亲暮年蹲在冬天发白的土地上,

抬头乱看的样子。

他的身边北风发出唧唧唧的声音,

我唯一缺少的就是北风

和它唧唧唧的声音。

如此寂静。小猫走路的脚步声,

像这本书里的一个人,

走了出来,到另一本书里去。



林场守灵夜


小说中,这些沉默的人

是互动的,推动虚构的故事往心里去

今晚,炉火闪烁,火光映在这群人的脸上

又把这些脸藏到暗影中

谁也没有心思去思考情节的推进

除了铺张的死,怎样才能意味深长

怎样才能让讲故事的人

在死亡当着他的面发生时每讲一句话

眼睛都盯着死亡,甚至死死的盯着死者

说出遗言的嘴巴、向旁边的人

伸出来又放下去的手臂。大家默默地喝酒

酒碗端在火焰的上空,只是礼节性的

轻轻一碰,眼神和心没有戳向对方

酒的味道则像铁器和树皮长期被水浸泡

散发出来的矛盾之味

为了把故事杀死,直到天光骤白

他们谁也没有喝晕,而且铁牙紧紧咬住


离开之际,围着死者的灵柩绕个圈

也像走过场,替一个死去的夜谢幕

拉开门就走散了。雪下了一夜

门边上一条冻僵的狗把松木门

咬出了一堆毛糙的齿痕

竟然谁也没有听到,或者有人

听到了,但没有去开门



午间买猫


在昏暗的房内,卖猫的女人

从一堆遗物中抓出猫来

递给我。我的手接住了

一个幽魂,异美但令人心悸

门口破烂的棕树下,用电动刀

给老猫除毛,老头的脖颈

挂着一根大金链子,像一个恶棍

以搓揉旧羊皮泄愤。他歪过脸

看着我冷笑,手里的猫

趁机跳到地上。逃命的小怪物

仿佛在跃起与落下时弄丢了皮毛

他弯腰去追,用脏话责骂万物

屋檐下站着的几个邻居,抱着猫

狂笑着,但没有发出一丝笑声

我从臭哄哄的巷道往外走

走出这儿,仿佛就能走到

没有臭味的新世界。朝西一望

战争胜利纪念碑的塔尖上

戳着两朵云。影子东斜

在颠倒过去与再颠倒过来之间

保持着平衡。众多的猫舍里

纷纷探出人面,猫身留在黑暗中

告诉我我受骗了,高价买了只土猫

只要发情期一到,它就天天晚上

站在客厅厉叫,谁也扛不住

我也笑,只有笑声,脸绷得很紧


春 分


湖底升起来,黑泥耐不住日照

卷起一张张泛灰的脆皮

腥臭、腐草的怪味,混合着猛烈的

涌自地下的浊气,向上升腾

黑白条纹的猫,像匹微型斑马

警觉地穿行在草茬、荷茎和

沉入水底又现出原形的杂物中

浑身全是污垢。它在一片低洼处

发现了几根亮闪闪的鱼刺

抬眼环视一圈,果断扬起爪子

开始刨土。很快,它就刨出

一座白花花的、没底的鱼刺仓库

但里面没有鱼,站在那儿喵喵喵地

叫着,想从鱼刺上找回一群鱼

焦躁的样子,像个愚谬的盗墓贼

蹲在挖开的万人坑骨堆中间

敲着骨头发愣



过荒野得句


花蓬形成的塔,像一群

肥硕的女巨人,满头荼蘼

用小镇的方言和语速传播着香味

一棵柏树站在几棵松树的背后

枯死后浑身裹着灰白的破布

无用的石堆不知是谁垒起

石块如同磁铁一样黏附,犬牙交错

从底部向着顶部渐渐收紧

一种来自天空的引力

罕见地找到了回应

感觉它随时可能像飞蝶那样

旋转着飞起,但又被什么声音叫停

不会向上解体也不会向下垮掉

它是如此的坚固,牢不可破



玻璃钢孩子

 

公园的草坪先于世界的真貌,安放在

孩子的梦境中,而灰黑色角铁焊制的巨型鸟笼

以及鸟笼内䇄立的那个单腿撑起的

白色奔马雕塑,肯定是后天植入进去的

借阳光作为燃烧的背景,一个孩子刚被母亲

从马背上抱下来,母亲又将另一个孩子

抱上了马背。孩子如登祭坛,有胆小鬼

因为害怕而滑下马背,母亲接手接住

他逃过一劫,惊恐的哭声母亲用奶头也没堵回去

而且,就为了骑马拍照,众多的孩子和母亲

在鸟笼外排起的队伍,如电影中在庙门口

领取稀粥续命的人,曲折延伸至

草坪与广场交界点,差一点儿突破了

孩子的梦境。哦,未来的骑手之梦,没有排斥

接纳众象,向着宇宙敞开。孩子们做它

装饰它,抱着心爱的玩具在它的场域自由

自在的出入。阳光晃眼,放风筝的老人

与风筝失去联系,拿着绞盘,弯下腰

向孩子们借取眼睛。孩子们在天空中认真寻找

找到了来历不明的虎脸、蟒蛇和巨大的蜘蛛

这让你做梦也想象不到—铁鸟笼、奔马

孩子、天空的怪物—他们会在孩子的梦境中

组合成一个反逻辑的整体。而且,身为父亲

—孩子航向的规划师—你对此在态度上

优柔寡断。不敢告诉孩子你主张什么

你反对什么。因为在远离公园的高速公路上

你正双手死死地握着胸前的方向盘,生活的象征

或者象征性的事物,已经无情地引导你

驱车奔上了岔路。某一个停顿的片刻

在加油站或服务区,孩子充当骑手的照片

由妻子用微信发给你。你用筷子

夹起回锅肉、萝卜条、白菜叶,像夹起

路边墓地上出土的银币并将它们咽下

从口袋中掏出一把纸币,零钱收回袋中

将仅有的一张大额钞票递给服务员

只为找补更多的零钱。同时,你将手机铃声

调至静音模式,望着马背上的孩子开心地微笑

想象他胯下之马一定能冲破铁笼。然后

望着山谷间悬空的高速公路,沉重地叹了口气

无力再想更多,权当那目光坚毅的孩子是一个

玻璃钢孩子。但他比玻璃钢柔软、亲切

配得上你给他的爱,值得你一脸紧张

在岔路上,尽快地把爱活出来

—车窗外,一列反向急驰的火车正穿过

甘蔗田,和你一样。空气甜丝丝的,自然的或

超自然的气息,就像玻璃钢孩子在你熟睡时

将一颗棒棒糖轻轻地放在了你的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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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聂学虎   责任编辑:聂学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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