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中国】我在昭通过春节！

儿时，一年中最幸福的莫过于两件事：宰猪和过年。那时，我们几乎每天下午放学都要去找猪菜，或山沟里，或河边，或田间地角。都想把家里的猪喂肥了好宰，因有了这样的目的，我们每天背着背箩到处找猪菜就不再单调乏味了，反而有了乐趣和盼头。

在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中国的很多农村宰猪是要向食品站上交任务的，价格低于市场价，村民们交一头可宰一头，宰一头交半边。国家实行统购统销，以保证非农业户口的人能吃上肉。那时，农户手里没有上交任务的单子，是不允许宰猪的，如果家里只有一头猪，屠宰了处理干净后必须上交一半到食品站。父亲说，得把有猪尾巴那半边交上去，不然食品站的不收。当然，这些事情是大人们操心的，我们的全部乐趣都浓缩到那一对撩人口水的猪腰子上去了。 

村里宰猪是要提前看期的，图个吉利。印象中村里除了吵架不看期，其他事总喜欢择个黄道吉日。到了宰猪的头天晚上，最兴奋的是我们这些小孩儿，常常兴奋不已夜不能寐。有一次我家宰猪的头天晚上，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一个劲的想着香喷喷的猪腰子，想着可当气球玩的猪尿脬。当然，我也不可避免的想到屠户的儿子大憨，大憨除了鼻沟上常留有令人作呕的鼻子姑巴外，他对猪腰子有着无以言状的狂热。他爸爸是屠户，他有狂热的条件和资本。每年到了村里宰猪这段时间，生产队一半的猪腰子都是他霸占去的，而我们一年到头只能吃一次，还要被他用特权吃掉一个，这事搁在谁头上谁都不舒坦。我怀疑他的傻和食了过量的猪腰子不无关系。

早上，屠户来了，带来了各种刀具，有闪闪发亮的尖刀，有像树叶状的团刀，有结实的砍刀，还有专用于刮猪毛的刮刨若干个。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大憨也来了，他蹑手蹑脚跟在他爸爸身后，显得很老实，甚至很胆怯。大憨到别家是很嚣张的，之所以他今天这么醒事，是因为昨天下午我让几个手下才教训过他，警告他明天最好别来我家，即使来了，不准当着他爸的面要猪腰子，不然，我让手下见他一次打他一次。顺便补充一句，那时我在村里是娃娃头儿，手下有十多个唯命是从的兄弟（有老辈也有小辈，大人不在时都统一叫兄弟。）

宰猪前，母亲邀着家里那头肥得不成样子的黑毛猪在院子里转悠，黑毛猪皱皱褶褶的肚皮拖在地上，行动极不方便，每走一步都要呼哧几下，我疑心它一定是高血压。我不知道猪在上刑场前为什么总要转悠，母亲说，这样猪血才旺才鲜。

准备工作就绪后，一群身强力壮的汉子就把猪生拉活扯的按在条桌上，猪的叫声很惨，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还有瞎掺和的狗和鸡。屠户动作麻利的拿一截专用的绳子勒住了猪嘴，猪撕心的嚎叫顿时变成了裂肺的呻吟，四蹄胡乱的蹬着。待屠户锋利的尖刀刺入猪脖子后，殷红的血出来了，呈喷射状，母亲就用早备好的三份烧纸蘸了猪血烧了，说是烧血钱，作为猪到阴间的路费。看着木盆里散着泡泡的猪血，围观者是要点评的，说猪血太旺了。潜在的意思是来年家畜兴旺，日子红红火火。父母很高兴，母亲总是不失激动地答谢说：“讨你们的口风，讨你们的口风。”

第二个环节就是用开水烫了清洗干净后开肠破肚，村里叫开剖。这个环节对我极为重要，须高度重视，因为关系到猪腰子最终的走向和归属，一年的辛劳和期盼就为了这一刻。客观说，大憨之前的表现都令我满意，随着一对红润散着热气的猪腰子露出猪肚后，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的大憨老毛病又犯了，缠着他爸哼唧开了，这令我火冒三丈，几次我都悄悄用拳头示意他，他竟然视而不见。碍于他爸和他爸手里雪亮锋利的刀子，我感到束手无策有力使不上的痛苦。母亲说：“大憨，你和弟弟一人一个，不许争吵。”见此情景，我说：“我带大憨到屋里烧猪腰子吃。”大人们说：“去吧去吧。”大憨极不情愿的跟我走了。

到了屋里，大憨乖巧极了，叫他站着他不敢坐着，目光像一根无法割断的线一样牢牢的系在猪腰子上。我说大憨，先烧你那个吃，大憨不同意，又想哼唧，我抬起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罢了。他很讨好地说：“吃完我这个，再吃你那个，给好？”对猪腰子我是有烹饪技术的，先把猪腰子切成两半后，撒上适当的盐，再用菜叶包起来，放在文火上慢慢烤。当香气飘开时，我发现大憨的清口水比我的淌得厉害，他面前的地上开始湿开了。

正如你们所猜测的那样，我想好好治治大憨，替小伙伴们出口恶气。我说大憨，我先尝尝，看熟了没有。大憨也想尝，不是他说出来的，我是从他谗巴巴的表情和绵延不绝的清口水中总结出来的。我夸张的吃着，嘴巴搭得脆响，说，香，真香，太香了。我担心这样对他撩拨得还不够到位，故意边吃边点头，不时的让他嗅嗅。上帝作证，大憨谗得快要崩溃了。我发现他此刻比平素更有灵气，更可爱。我获得了一种悲壮的快感。除于人道主义，最后我还是分一丁点儿给他解谗，吃完后，他仍惦记着我那一个，被我用武力制止了。 

这是一句极有讽刺意味的谚语，也道出了屠户的地位和作用。我认为那时屠户的地位仅次于队长，就每年腊月间而言，比队长还威风。村民们在宰猪前要上门去请他，最好带瓶酒去，不然他要么不来，要么把你家宰猪的日期推在逢四的日子（村里有逢四不宰猪的习俗，否则来年家畜不顺利。）隔他家稍远的村民还要借马去接他，稍有怠慢，他就不来。村民们是不能自己宰的，也不能请外村的屠户，这是规定。宰完猪后，他可随意拿一些猪身上的东西，如：猪大肠、猪小肠、猪尾巴，猪毛是必须归他所有的，每头猪还得向他交纳一定的屠宰税。因此，每年的腊月，屠户的手开始变白变胖了，屠户的围腰开始发亮了，就连他家平常半死不活的狗也精神了，活跃了。

村里有个习俗，宰完年猪的当天晚上，是要吃泡汤的。通常是当天中午，主人就要主动上门去请或左邻右舍或关系密切或德高望重的人，请时不是说吃饭，而是说去喝碗血旺子汤。如果哪家吃泡汤时人多热闹，说明他家在村里的地位高，人缘好，是要被赞扬的，反之，则要被鄙视的。作为人，谁愿意被别人鄙视呢！

吃泡汤的主菜通常是清炖墩子，排骨煮韭菜，酸菜猪血汤，酸菜炒猪耳朵，还得炸几碗洋芋片给老爷们下酒，场面热闹而壮观。对于那些只宰一头过年猪的村民来说，上交一半给食品站，请完泡汤，连过年的肉都成问题，但他们心里是高兴的，从不计较这些。

作者: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