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放歌

 2022-06-06 10:05  来源:昭通新闻网

作者简介:赵晏彪 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外作家交流营组委会主席,中国少数民族电影工程领导小组成员兼剧本部主任,北京作家协会签约作家,《民族文学》原副主编。“中外作家交流营”“全国少数民族题材影视剧本遴选活动”“中国文学对话诺贝尔文学论坛”“金鸡百花电影节民族电影展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剧本征集活动”“中国土家族文学奖”等活动及奖项的发起人之一。参与《半条被子》《漂着金子的河》等多部电影制作策划。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等媒体发表文学作品300余万字,出版著作12部。作品多有获奖,并译成英语、韩语、阿拉伯语等多种语言出版。


路难行 人无怨

我从昭阳区出发,一路盘旋于大山之间,山道蜿蜒通向大山深处,威信县越来越近了。1935年,红军长征进入川南、黔西北、滇东北一带集结。为何选择深入山高林密、道路险峻的云贵高原?毛泽东用“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的诗句指出了原因。

“乌蒙磅礴走泥丸”,乌蒙是乌蒙山的简称,位于云贵高原西北部和滇东高原北部,山系呈东北—西南走向,是我国西南部云贵高原的主要山脉之一。乌蒙山最高的山峰位于云南省境内的会泽县南部,叫石岩尖,海拔3806米,空气稀薄。乌蒙山的主峰位于贵州省毕节市赫章县境内,叫韭菜坪,海拔2900米。“走泥丸”是指险峻的乌蒙山在红军战士的脚下,就像是一个小泥球一样。当年红军有两支队伍经过乌蒙山区,一支是毛泽东率领的红一方面军,一支是贺龙率领的红二、红六军团。1936年2月至3月,红二、红六军团在这座渺无人烟、道路泥泞的大山之中与敌军的10个师周旋了1个多月。乌蒙大山,天寒地冻,高原缺氧,粮食奇缺,敌人的包围圈越来越紧,红二、红六军团陷入了自离开湘鄂川黔根据地以来最艰险的境地。紧要关头,军委纵队从威信县水田寨花房子出发,在高山峡谷间沿着陡峭蜿蜒的山路艰难行进,翻越一座座高山,一路跋山涉水,终于抵达扎西镇石坎子村,召开了著名的扎西会议。扎西会议之所以在中国革命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是因为其完成了党和红军在指导思想上、领导体制上以及军事行动上的三大转折。

终于,红军走出了这片泥泞之地;终于,在86年后的今天,威信县扎西镇实现了“天路”通达、朝发午至,红军当年的艰难行走之路已成为历史的记忆。

望着拔地而起、一座连着一座的群峰,有的高耸入云,有的逶迤伸展,有的如飞腾的龙,有的像偃卧的牛,千姿百态,令人遐想无限。感受昭通,才能体会民众由贫穷迈向富有的欣欣之情。慨然陡生:山不在险,开拓则通;路不在荆,敢闯则勇;人不在权,为民则颂;文不在大,有义则圣。

不言苦 心却酸

千百年来,贫瘠的土地,恶劣的自然环境,稀薄的空气,山与路的险峻,一直困扰着昭通人民的生产、生活和出行。摆不脱“行路难、交通难”的日子,就难以驱散贫困的阴影。

何谓路?字典上的解释为:来往通行的地方。也就是说,只要有人居住,就会有路。早期的路,大多是众人用双脚一步步踩实或用石制器具一提一放夯出来的。

昭通的路,皆在高山峡谷间。山路浸染了无数开路者的血汗,每段山路的建成,付出了无数人的心血。谈及今天的路,人们的欢喜与兴奋泛在脸上;谈及往昔的艰辛,有的只是云淡风轻的回忆。

蜿蜒曲折的山间公路,从昭阳区通向各地的每座大山、每个山洼、每个乡村、每个昭通人的心底,如一条条带领老百姓脱贫致富的康庄大道,把修路致富的理念灌输给千家万户。我来到了镇雄县,眼前的一幕令人惊讶。

面对处处险峰的大山,纵横交错的山道,作家尹马向我讲述了他亲身经历的一件往事。尹马的家在镇雄县瓜果村,他在镇雄县政府工作的时候,早上7时坐汽车出发,到县城大概是58公里,汽车要行驶12个小时。一天,他看见隔壁村的一位老人,手里拎着两个土豆,从他身边走过。有人问老人去哪里,老人回答,县城。尹马知道老人舍不得花钱坐车,肯定会走路去县城。他知道老人手里提着的土豆,就是老人一天的干粮。

尹马乘坐汽车要花一天时间,老人走路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当时的公路是县级公路,一路坑坑洼洼,颠簸不断。当他到县政府下车的那一瞬,无意中看见老人正坐在县政府大楼的台阶上吃土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人怎么可能比汽车还快?于是,他上前询问。老人把最后一口土豆咽下去又喝了口水,才抬头对他说,走小路嘛,汽车绕来绕去,慢!

老人慢条斯理地说着,尹马仍然感到惊异:58公里,汽车行驶了12个小时,老人步行却先到!可想而知,当时公路的状况有多差。

若不是亲身经历,谁能相信这是真的!旁边的一位女士说,有些事儿现在说起来既好笑又尴尬,还有点心酸。这位女士从小跟着奶奶长大,每天早上都盼着太阳出来,因为镇雄县10天有9天是阴天。一旦出太阳,她就会高兴地坐在凳子上眺望远景,远处除了大山还是大山。她奶奶一辈子都没走出大山去看看县城以及县城外的世界。路在哪儿?山很陡峭,路就像在天上,她奶奶走不出去。

说到这儿,女士突然笑了。她接着说了一件好玩的事儿。一天,她同事和男朋友骑着摩托车去县城。路是土路,坑坑洼洼的,特别是下过雨后,有装着重货的大货车经过,压出许多大坑。同事的男朋友边骑摩托车边跟身后的女朋友说话。不知道摩托车行驶了多远,他突然觉得自己说了半天没有人回应。扭头一看,女朋友不见了!他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往回行驶,一路大喊着女朋友的名字。10多分钟后,他看见女朋友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哭……

这故事有笑,有泪,有心酸。让我感觉到,如果作家一味地坐在书房里,怎能听到这些真实却让久住城里的人想都想不到、编也编不出来的故事呢?

记得在一次会议上,有人批评作家采风:走马观花,吃喝玩乐。创作就是创作,采什么风,踏什么花呀!文章是能采得出来,踏得出来的吗?

我想,如果这位“有识之士”听了这些故事,他会不会也有所悟呢?凡事皆有两重性,不能以偏概全。作家一味坐在家中览尽网上的“美景”,如隔靴搔痒,虽偶尔知天下奇闻异事,但多是以讹传讹。鲜活的,有血有肉的,带着烟火气息的生活场景,百姓的甘苦,山风海气的拂面,是坐在家中永远无法得到的。当下一些人,以一台电脑、一瓶烈酒、一壶茶为乐,或者三五男女聚在宾馆里吞云吐雾,编造出一些经不住推敲的故事。对社会真容、生活本真一无所知的他们,所创作出的东西永远不会是贴近人民、贴近生活的鲜活之作。

面向大山,我心生敬畏,它曾保护红军,养育了这里的人民;同时也心生怨气,它给这里的人民以艰难、贫穷、闭塞。这或许就是生活的两面性吧。

交通兴 昭通兴

云贵高原,以空气稀薄、山高路险闻名。我们一路采风,深有体会。

在采访昭通市交通运输局的艾永练时,他说,20世纪70年代中期,从威信县城扎西镇到昭通需要3天时间。第一天到邻县镇雄县,第二天到贵州省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或黑石头乡,第三天才能到昭通。人们出行是件艰难的事,不到万不得已,大多数人不会出远门。

到了20世纪80年代,滇东北各县之间有了弹石公路;2000年以后,水泥路渐渐多起来,后来路面扩宽,在上面铺上柏油,有了柏油路;21世纪的中国,许多乡(镇)已修通了柏油路,来往已不再是一件困难之事。但是,当时威信县既无高速公路,更无铁路,山高路险阻碍了经济的发展。

2019年12月26日,对威信县45万百姓而言,无疑是个划时代的开端。那天,成贵高铁正式通车。以前,从威信县到四川省宜宾市,长途班车得颠簸五六个小时,而今坐高铁到四川宜宾站只需40分钟。这惊人的变化如梦如幻,原来到成都得六七个小时,现在只需3个小时;原来去昆明基本是“两头黑”,现在坐高铁只需4个小时……成贵高铁提升了威信县的交通格局。之前,威信县只有二级公路,连火车都不通,现在一步跨入了高铁时代。在外与人谈起这一变化,许多人总是满脸愕然,更多的却是艳羡!

如今,威信县除宜毕高速公路通车外,在建的还有隆黄铁路。隆黄铁路北起四川隆昌,南到贵州黄桶,全长497.4公里,是孙中山先生在《建国方略》中就规划建设的铁路。2021年4月,隆黄铁路隆昌至叙永段扩能改造工程初步设计获得四川省发改委正式批复。2021年4月23日,隆叙段扩能改造段首桩先期启动建设。短短几年,四通八达的交通网密布威信县境内,什么叫巨变?这就叫巨变。铁路及多条高速公路的贯通,不但让人们出行便捷,还极大缩短了威信县与周边的距离。外出旅游、探亲访友成为县城人们新的生活方式。

“建设过程一定非常艰难吧?”我问道。“是的。”艾永练接着说,2021年10月16日,昭泸高速公路经过上千名施工者3年时间奋力建设,全线最长隧道清河隧道顺利贯通了。清河隧道地处昭通市镇雄县,全长6185米,为全线最长隧道,也是全线重难点控制性工程。由于隧道穿越乌蒙山区多条断层破碎带,地质条件复杂,围岩自稳性差,施工中遇到大小塌方近百次。施工技术人员经过多次研究探索,发明了多臂钻凿岩台车,不但提高了机械化操作水平,也消除了安全隐患。

涌水问题是昭泸高速公路的施工难题,也是影响施工进度的主要因素。在长达3年的时间里,建设者的大部分施工作业,都要头顶着不断从山体里涌出的水流,站在几十厘米深的水里进行。夏天,建设者们站在水里,有的人快虚脱了,休息一下接着干;到了冬季,他们站在水里,浑身被冻得发抖。没有人退缩,没有人因此而放弃。

据统计,隧道单日最大涌水量超过8万立方米,超出设计量的13倍之多。在隧道建设期间,累计抽排水量高达4200万立方米,两年半的涌水量相当于3个杭州西湖的容量。没有亲身体验,永远不会体味到在水里作业的累与苦、冷热与危险。

施工时,建设者采取了超前地质探孔,径向注浆堵水,在掌子面开挖时设置集水坑。仰拱开挖时设置积水井,把车行洞改造成积水仓,整条隧道共设五级梯级反坡排水系统,24小时36人管理。通过这些措施,由原来的月掘进30米提高到80米。

清河隧道的典型特点对于全国隧道建设都是一个“卡脖子”问题。针对这个问题,施工队请来了同济大学研究团队,把清河隧道纳入昭泸高速公路复杂隧道群重点进行研究。经过研究,建设者们首先利用三维激光扫描技术建立了一个全空间地质数字模型,在施工过程中可以清楚地了解到地质的变化以及隧道变形的情况,以保证隧道的安全掘进。接着,建设者们研发了新型的支护结构,在隧道开挖的过程中,可以实时保证隧道的安全。同时,在隧道壁内埋设了光纤传感器,实时把握隧道的安全信息,为后期隧道运营期的安全提供有效的支撑。

在隧道开挖过程中,还采用了地质雷达、超前水平钻探等先进科学探测手段,及时对数据进行分析判断,并结合具体围岩情况进行动态设计优化调整,应对坍塌、涌水等险情,确保隧道按期贯通。

“办法总比困难多。”艾永练脸上有了笑容。他接着说,昭通独特的喀斯特地貌造就了高山与峡谷并存的特点,高边坡、堆积体大、岩溶地貌复杂,全年冰雪雨雾天气长达9个月左右,煤层区域瓦斯浓度最高时达到90%,桥隧比高达76%,施工难度可想而知。但在团队的通力合作下,这些困难都被克服了。

山默无语,绝非无声。站在群峰之下,发现昭通的山与东北的山不同,与湖北的峰有异,重重叠叠,挺拔天地,有启迪万物之能,有雄伟奇特之貌。万里长征路浩荡漫山,开山筑路大道连云贵,好一幅危峰立、怪石嶙、天梯险、路萦纡、势磅礴的天路神图。

天路通 美景现

在金风送爽的日子,我来到地处云贵山麓、金沙江畔的昭通。举目远眺,天高云矮,峰峦如浪,迎面吹来阵阵清风,传送着昭通人的希望和梦想。

昔日的昭通为交通要道,有着丰富的马帮文化、茶叶文化和朱提文明。世界日新月异,20世纪80年代,昭通的交通却阻碍了发展。在党的十八大之后,昭通人浴火重生,新的交通枢纽逐渐形成,昭通正在崛起。

在著名作家抒写“大道昭通”的开幕仪式上得知,5年来,昭通有效破解资金、技术、人才、管理“四大难题”,全市交通基础设施建设取得历史性突破,累计完成综合交通投资1658亿元,占全省的14.4%;新建高速公路12条,通车里程从136公里增至近800公里,跃居全省前列;打通出滇、入川、进黔高速通道11条,除永善县外实现县县通高速公路;硬化农村公路近2万公里,实施安全生命防护工程1.05万公里;成贵高铁建成通车、渝昆高铁开工建设,昭通机场直飞航线从1条增至11条,天堑变通途的梦想逐渐成为现实,为如期攻克绝对贫困堡垒、顺利实现全面小康目标、加快昭通高质量跨越式发展进程提供了强力支撑。

昭通人天堑变通途的梦想,是在高海拔、高寒缺氧、积雪冻土、山势险峻的建筑工程难题上实现的,形成了集公路、水路、航空为一体的立体交通体系,展现出昭通交通枢纽的恢宏。昭通人筚路蓝缕、披荆斩棘,逢山凿隧、遇水搭桥,历经艰难险阻,终于使昭通不再不通、不再有阻。

我来到“滇川门户”石门关,眼前的景象让我不敢相信:秦驿道、水道、铁路、国道、高速公路,居然“五道”交错有致,蔚为壮观。如此神奇的“五道”呈现在我眼前时,一时语塞,没有更好的词汇来赞美,只想起一个很俗但很能表达心境的词:叹为观止!

5天的昭通行,我为所见而震撼:高铁呼啸般地如奔马,银鹰从山头、从大桥、从村庄轰鸣划过似闪电;为所闻而欣慰:路通了,产品好卖了,有钱了,富裕了。我父母家在镇雄县,过去回家是一种受罪,现在回家坐高铁是一种享受,交通为我尽孝铺就了一条坦途。

大道不兴,蜗居在群山之间的人们只能望山兴叹;交通不畅,山珍野味永远“飞”不到天南地北;“交通先行”战略打通了民生之路、富强之路、产业之路,小到出滇、入川、进黔,大到北上广深,飞而即到。在车上,不知是谁忽然诗性大发,吟诗一首:“天路通南北,时间催车快。世界不遥远,脉动笑开怀。”

行走昭通,感受昭通,我看到了建设者们在莽莽乌蒙山中开山辟路、挥汗流血的豪气。“愚公移山”大无畏的精神和他们“大禹治水”的中国智慧造就了昭通的公路史,同时也造就了一部新时代的公路史!

如今,封闭的观念、闭塞的道路,被眼前一条条穿越崇山峻岭、四通八达的大道“通关”。很难想象昔日是如何“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因为历史在今天这个伟大的时代已然翻篇。希望,正在昭通大地上冉冉升起;梦想,正在乌蒙山川上放飞。在即将离开昭通的时候,思绪与感慨交织一起,心潮澎湃之际,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连峰际天鸟不飞,乌蒙盆地江河围。

深山绝壁开天路,历尽艰险人不悔。

铁牛飞奔峰峦悦,银鹰展翅大地美。

金沙江水拍手贺,高桥一架道如碑。

作者:赵晏彪

审核:莫娟   责任编辑:张宗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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