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 天堂一定很美

或许，很多时候，没有任何预兆，曾经深埋的往事或者思念，会因为一句话，或者一首歌，突然被打开。

就比如现在，泪水在这个秋的深夜里，肆无忌惮地从我的眼角涌了出来。

其实，我的出现或到来，对于母亲来说，纯属意外。母亲怀上我的时候，已年近50，并且在我之前，已经有了一个哥哥和四个姐姐。邻居说，生下来吧，也算是给“憨憨”（我的大哥）做个伴，省得吵架的时候，人家总会说你家的独丁丁（独儿子）。

于是，我便呱呱坠地，在这个并不富裕，甚至算是拮据的家庭。那个年代，仅靠父亲微薄的收入很难养活二大六小八张嘴。但日子总得熬着。凭票供应的年代，大米和玉米是严格按照比例供应的。而母亲为了不让我们饿着，总会向家境稍好的邻居家借来玉米，在下一个月领到粮票的时候，用大米票偿还邻居的玉米。

日子，就这样艰难过着。直到我的大哥，凭借着机灵成为了一名吃国家饭的铁路工人。

大哥背上单薄的行李，在送行的人群中那样的瘦小。面对即将远去的大哥，母亲深知，这样的远离，再次相见，遥遥无期。母亲说：“儿呀，家里穷，也不能让你带些什么！”大哥哽噎着，让母亲给他带上几个烧土豆。

这一去，便是数年。随着大哥把节省下来的粮票和工资寄回家，我们的生活便有了很大的改善。

后来，时代好了，母亲和一些邻居在干活之余，偷偷到街上贩卖粮票、布票、油票。渐渐懂事的我，隐隐约约听大人们说过，这是投机倒把的事情，如果被抓住，会被关进牢房。于是，在母亲晚归的日子，我常常会急切地盼着母亲早点回来，担心某一天母亲就突然消失不见。

再后来，日子渐渐好起来，做点买卖也没人追究。母亲便向制冰棍的人家租来了冰棍箱，整天背着冰棍走街串巷，弥补生活的开销。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二姐初中毕业当上了知青，我也上了小学。每个假期，我都会哭着闹着要跟二姐去农场。母亲便会在客车开动的时候把我从窗子里塞给二姐，然后，我便有了一个个快乐的假期。直到二姐分工，我的每个假期都是和她度过的。

母亲依旧忙碌着，应着节气，奔走在街头售卖着各种水果。父亲已到了退休的年纪，三姐顶替了父亲的工作，在电影院做了一名售票员。我便跟在父亲身后，看了无数场免费的电影。有时候也会跟着三姐，在售票房里帮着撕票，找零。

我就这样慢慢地长大上了初中，四姐、五姐一同考进了环卫站，做了两名环卫工人。我会偶尔跟着四姐、五姐一起，晚自习后在大街上挥舞着笤帚。而一生辛劳的父亲，在听闻两姐妹考了工作后，还没来得及享福，便离我们而去。

命运似乎对我有些眷顾，我超出了所有老师的预期，居然考取了师范。要知道，那时候考取了师范，或者中专，等于拿到了铁饭碗，只要一毕业，马上就分配工作。

当母亲走进技校招生办公室，询问招生老师的意见，我相信，母亲一定是自豪的。

在报完名后的那个傍晚，母亲很郑重地把我叫到院子的凉亭里，煞有介事地训诫我，将来要当老师的人，要好好读书，才能对得起人家的孩子。

我并没有听进去，师范3年的生活，我很叛逆，逃学、打架、和班主任对着干……所幸，铁饭碗依旧是铁饭碗，毕业之后，我被分配到了一所离县城十多公里的村级小学。走上工作岗位的我，成为了孩子王，和学生打成一片，却也拉近了师生之间的距离，我所教的班级，成绩始终名列前茅。

而母亲终归还是要离去的。在我成家之后的第二年，母亲开始轮流着在几个姐姐家居住，作为母亲身边唯一的儿子，我无力调和好母亲和前妻之间的关系，只能在物资上努力弥补着对母亲的亏欠。

母亲最后是在四姐家离世的。或许，这也是直到现在，我跟四姐关系最好的缘故吧。当然，二姐、三姐、五姐一并承担了对母亲的赡养义务。而大哥，在我们最艰难的日子选择了远离，肩负起了家庭的责任。他的一生，虽大多数时候不在父母身边，对这个家庭的贡献，却是不能抹去的。

今夜，听着那首《我想天堂一定很美》，沧桑的音乐，略带哭腔的吟唱，饱含了对远在天堂的母亲最深沉的思念，在一瞬间，让我想起了母亲。

作者 李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