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过日子的我们（组诗）

作者简介：陈正坤 巧家县药山镇发拉村人，巧家县蒙姑镇教师，已在《海外诗刊》《人民日报》《长江诗歌》《散文诗》《昭通日报》《乌蒙山》《昭通文学》等发表数百首诗歌作品，有的诗歌入选《中国新诗精选300首》《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精选 100 家》《2019 年中国散文诗年选》《中国当代亲情诗文选》《2015年中国诗》等。

收获节季

一阵风拂过高原

麦子便熟了

麦粒发出的响声

拂过秋天的胸膛

磨快镰刀

走向等待已久的山坡

八月间

沉默的家乡升起歌谣般的炊烟

麦子一样高的妹妹

守不住滴水样的心事

温情的山村啊

我们单纯地把秋天收入囊中

遥望故乡

遥望故乡

记忆羊群般涌来

童年的炊烟飘过山梁

山里人的岁月在牛背上跌落

站立山顶

拾起麦穗

读大山的风景

秋天的河流缀满夕阳

滚烫的山歌打破宁静的黄昏

风声走了

一棵树或一堆乱石

守着大山蹉跎的时光

斑驳的故乡

比我还要苍老

一滴雨淋进骨头

一些人带着秋天离开家乡

远去的背影

让春天在故乡的山峦

开出寂寞的花朵

那年的月光

那年的月光

洗着你的脸

像洗着一言不发的家乡

那年的月光

花香一样冰凉

水声偷走了我们的童年

剩下滇北的夜晚

那年的月光

打湿父亲的篱笆

父亲的头发便白了

那年的月光

我们没有留住

像一支歌

被时光轻轻带走

黄昏谣

长满春天的河湾

我捡起你的歌声

像蜜蜂捡起花香

古典的夕阳在小溪中跳跃

多少年

我们站在这里

想着隔年的雨水

没有忘记的是我们自己

有一阵风吹来

祖母的捣衣声就在前面

但她无力洗尽一生的贫困

我们是远离城市的羊群

祖先留下飘摇的村庄

我们守住炊烟

但守不住飘摇的时光

正如守不住滚烫的歌谣

乌蒙汉子

乌蒙汉子

挑起风霜雪雨的男人

大山最彪悍的兄长

几声火辣辣的山歌

娶回大山的新娘

乌蒙汉子， 我的兄长

踩着粗糙的大地

把日子别在腰上

以最简单的方式

让秋天长满金黄的庄稼

乌蒙汉子， 我的兄长

牛儿啃着青草

你吃着土豆

山边的夕阳看着你

你一步一个脚印积攒孩子的学费

乌蒙汉子 ，我的兄长

浪漫和诗歌与你无关

沿着庄稼和泥土

你不停地跋涉

几十年了

走不出炊烟袅袅的黄昏

起风了

起风了

一夜大风滚过群山

枕着风声

父亲失眠了

父亲要在鸡叫之前

赶往他的树林

通往树林的路上

大风刮着父亲的咳嗽

像刮着一个个石头

风中的树叶像一群蝴蝶

让父亲手忙脚乱

当风把山边的最后一颗星刮落

父亲佝偻的背上，便飘起了雪花

故乡的冬天

当风中的草垛远去

一轮夕阳

挂在故乡身后

静得出奇的山峦

让我听见冬天的心跳

炊烟的味道辽远而孤独

望着山外的天空

摘草莓的妹妹去了远方

留下隆起的山梁

高原的太阳

太阳

绕着高原

不停地旋转，旋转

沿着太阳的足迹

我们不停地行走，行走

走着，走着

我们就倒下了

只有高原

还在旋转，旋转

在乡下过日子的我们

从荞麦花到雪花

我们耕种，我们收获

坡上的庄稼像我的诗歌

脱去世俗的杂念

在月光下

长成水中的草

大风刮不走的村庄里

我们生儿育女

岁月洗着村庄

像洗着布满皱纹的脸

月亮在山顶徘徊

踏着月光

我们要走一段很有诗意的路

穿过风声，我们的村庄消失了

我们用温暖的灯光

敲开另一个村庄的门

原来，所有的村庄就是一个村庄

我爱你，高原

躺在你怀里

让时光从指间升起

又从指间落下

这是多年来我一直爱你的姿势

庄稼在身边生长

露珠在秋天跌落

月牙便在山边扔出冰凉的记忆

风来了，我站在风中

高原的波涛

一排排在镰刀下滚过

当我从麦捆中伸出粗糙的手

高原啊，我望望你

也望望天

然后把日子打上补丁

在高原，做一株麦子

在高原，做一株麦子

冬天披一身大雪

春天沐一身阳光

在高原，做一株麦子

白天，云朵在天空流浪

夜晚，风把月亮吹走

孤独的高原上

剩下满天的繁星

在高原，做一株麦子

忠实内心，守住高原

把每一粒汗水变成秋天

在高原，做一株麦子

做一株干净而正直的麦子

有鸟驮起黄昏在秋天飘浮

而高原的麦子静静地站在秋天

只等主人拿来磨石

镰刀响后把秋天装进粮仓

乌蒙大嫂

读着你满脸的灰尘

我就知道你是未老先衰的女人

目光尽头是寂寞的山梁

夕阳下面是麦草房

炊烟升起的地方

便是你常年守候的家

男人丢下一群娃娃

丢下几亩燕麦

三分苦荞，十亩土豆

丢下一片思念

走了，走向城市的一隅

你站在我面前

没有言语，沉默的后面

我看见你扛一把锄头

握一把镰刀

站在冷风习习的山坡

夏天抹一把泪水

冬天抹一把雪花

踏着山村的羊肠小道

把忧郁的目光抛向山外

村庄之夜

月光很凉很惆怅

我和麦捆一起站在秋天的土地上

我们不孤独

大地睡了

乡亲们疲惫的声音

种子们做梦的声音

诗歌发芽的声音

几声狗叫

打破寂寞的声音

几棵树影

聆听蝈蝈情思绵绵的声音

牧羊的老人

春天从山顶滑落

青草在他的梦中发芽了

他高兴得像个孩子

石缝中开出的花朵

像小孙孙的脸蛋一样可爱

洁白的羊毛

像一件毛衣

从羊的身上褪去

卖羊毛的钱

留下孙子的学费和化肥钱

还够到小街上喝杯烈酒

想到这些

他满脸的乌云渐渐散去

风更大了

牧羊的老人

裹紧披毡

起伏的群山中飘起了大雾

烧起一堆火

他要驱散满山的寒冷

他站起来

天空和大地之间

升起了女人长发般的火烟

他就莫名其妙地想念远方的儿子

我的牛

夕阳从山那边过来

牛啊

山梁上，你变成一团偌大的黑影

让我读着你一生的坚毅和真诚

我们累了

你也累了

我们吃着土豆

你嚼着干草

吃吧

我们的小长工

一年四季的坡地

你摇摇尾巴

身后便是一个沉甸甸的秋天

牛啊

沉默寡言的牛啊

对着远方的群山

你一声长哞

终于叫出这片土地的荒凉

陈正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