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植物为伴(外四章)

 2015-08-14 10:18  来源:

■蒋 默

好似他们从出生那刻起,注定与植物有关。

他们长大从父母那儿学会的劳动,就是在土地上种植,那些有着各自的名字和特性的植物,也注定与他们有着某种天生的联系。当初,他们与它们之间并不相识,甚至陌生,漠然,彼此不属于一个类别,缺少交流、抚慰,难以感受到对方的冷暖和喜恶。在季节的变换中,是他们播种和栽植了它们,是它们时刻伴随着他们,共同成长,共同成熟,开花结果,有了风中的舞蹈,有了雨里的歌唱,有了默契,有了眷恋。

好似他们从出生那刻起,注定与它们心灵相通。

植物们选择不同的方式感激着他们,于是有了宽大的绿叶,红硕的花朵,大大小小的果实,有的甚至献出多年的枝干,搭建房屋,防御外侵;成为柴禾,煮饭炒菜,增添人间的温暖。于是大地有了密林,有了清脆的鸟语,有了清新的空气,有了伫望,有了坚守,有了春华秋实。

好似他们从出生那刻起,注定一生要做的事,就是种植植物。好似他们种植植物,就是种植自己。在那些有着不同个性的植物身上,他们获得了一种精神,面对着风霜雨雪,学会了承受和担当。

植物有植物的失去和付出,植物有植物的满足和慰藉。经历着一个季节到另一个季节,他们终于明白了自己,仅仅是行走的植物。

视觉诱导

转眼之间,金鱼长大了,好似要撑破玻璃缸。几上圆圆的玻璃缸,将原本萎靡的金鱼养得肥硕,缓缓地悠游,失去活泼、灵巧和轻盈。

我看见红色的和黑色的欲望在膨胀,在水中。透过明亮的玻璃,野心滋生,好似头脑中紊乱的思绪,附着在金鱼薄薄的尾鳍上,孕育出风暴。海浪,最初的形态是雾,我们哈气一样的雾,穿过我们忽略的缝隙,从一个人到一群人,从几个人到一代人。风浪的传递,折断过一棵又一棵树,摧毁了一片片已经长成的森林——

守望和护卫的森林!

山与山之间,阳光普照,在蒸腾的水雾中形成折射。我们注定很难遇到霓虹,很难。海市蜃楼的景象,在传说中容易破碎。

我们习惯坐在自己的设想里等待日出,等待星月满天。

有时仅仅为一个词语,为连接某个念头,我们盯住某片水域不放,即使受伤,不再疼痛时拍一下自己的胸口,让泪水滴在叶片上,让血液流过枝条,也无悔意。如果有一天大地失去绿草,水中失去青草,天上的云絮,繁育得更加茂盛。

我不能猜测这时的你,是否也将心思放在了几尾小小的鱼上?假如你从昨夜的水中醒来,会很早出门——这是我们的约定,不变的习惯。哪怕我们并不知道未来的金鱼要长多大,如果金鱼能够不停生长。

被遗忘的根雕

若干年后,你还是一棵树。

你的幽怨和悲愤消融在深蓝的湖水里,伴随着密密的水生植物。划过天空的长尾雀,忽略了岛上的寂寥。古树的枯败和新生的兰草,是两种表达方式,告诉我们,这个春天提前到来了,花朵即将开放,站在枝头上的蓓蕾,像去冬鸟儿留下的鸟蛋,涂着色彩。

我不知道是谁将制成的根雕埋藏在塔的一角,庙宇老去,顾影自怜。

也许,你是真正的柴薪,燃起山野的焰火,烧毁心中残存的冰寒。从贴在崖壁上的枫叶,我们看见了远古跳跃的图腾。顺着水流的方向,东望,东望,太阳挂在屋宇的一角,水下的云片也挂在屋宇的一角,耕者的衣衫和头巾,刈割又长出的庄稼。

如果鹰的唳叫变成长鸣,树自然逝去,倒在水浪。风吹来低诉的二胡,老人们在一夜之间回到树荫,叶落,人去。

刻在石头上的古训,简短而凝重。我们从根部开始学会思考,像习惯沉默的树。跌入泥土中的鸟叫和蝉鸣,被洪水冲进了湖里。

泛舟之女,可是你从根雕中苏醒?身着跳跃的花朵,在三月的门口,桃花李花一同微笑。

我和我的队伍高举着花簇,献给一湖碧蓝,是一种熟悉的藏在心底的方言。

板结的泥土

房屋建在庄稼之上,将粮食压在阴暗而潮湿的地里,灰色的楼群仿佛笨拙的动物,从此占居了田野的翠绿。

突然有一天,举着铁臂的挖掘机轰隆隆开了过来,在我们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上,在我们一天天贫瘠的土地上,开挖出一个又一个大坑。有着时代特色的大坑,使人产生可怕的联想。坑中不是用来贮蓄梦幻,就是堆积垃圾,埋藏失望。

我们赖以扎根的泥土,一车车运往何处?烧制的砖瓦不是大地的骨骼,却支撑了人类的高度。一种使人产物飞翔的高度,激励着植株的生长。

对于自生自灭的荒草,最不愿听见阳光劫持时发出的惊叫,纷飞的光芒,是夏季的蚊虫。也不愿看见雨水被引流进黑暗的地沟,成为污水,失去水的意义。

城市一圈圈扩延,像屋梁上蛛网。大地上行走的不再是赤足,是制式的车轮。

只是轻轻的碰撞

我知道你有太多的困惑,对于已经逝去的光阴。

你的诞生只是一次偶然,像生命之河的水珠,你回溯不到源头,你记不清欢聚的浪涛,跌宕了多少悬崖,流经了多少弯曲的狭谷。

存在是一种过程,我和你前面的行者获得了该获得的,也失去了该失去的,因为一切有了定数。既然相见,只有在无人的黑夜陪伴你,失眠,慢慢讲述你急于想知道的过去、或者前世。

古装戏里,衣衫褴褛的老人,肩挎破旧的布袋,布袋里装着一个又一个茫然而无助的日子,在扬尘或泥泞的路上,避开村舍,避开人群,避开无声的询问和更加空洞的目光。

乞讨的行为是心灵的一次次释放,没有屈辱,没有感伤,像生命之河的水珠,埋头向前。受着布道者的蛊惑,诱使你跋山涉水,穿越了险象环生的丛林,心中总是闪现奇怪的幻影。你说你从不相信神话,你手中的果子相信神话。你说游泳是一次尽兴的回归,从此克服了身体的不适,捱过了一个个疼痛的晨昏。

我知道你有太多的困惑,邂逅相遇,两片风中摇摆的树叶。轻轻的碰撞或匆匆地一瞥后,你记住我的杂乱的叶脉,在未来的时光呼唤我的名字,林间所有的树叶都会抬起头来,集体鼓掌。

我是你500年的梦幻,你在故纸堆和光碟中找不着。500年,只是轻轻的碰撞或匆匆地一瞥,只是一个叫顿号的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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